传承布老虎绝活

　　早就听我的朋友摄影家高志坚说过梁大兴。也是在高志坚那儿，看过梁大兴布艺作品的照片:琳琅满目，淳朴感人，美不胜收。结识梁大兴还是近年的事。那天去国子监，路南的大照壁东边，见到了梁大兴的小店——“净土艺坊”。说它是小店，不是贬义。在雍和宫一带民俗宗教氛围十足的小商店中，净土艺坊的门脸，也算小的了。两米多宽的店门，进去几乎几步就顶到头了。两边的墙面上、台子上见缝插针密密麻麻地陈列着现如今少见的民间工艺品:布的老虎毛驴、泥的脸谱兔爷儿、编织的中国结、缝制的福寿字、堆贴的布画、木制微缩的小车碾盘楼阁——色彩之绚烂，做工之精美，品种之众多，不敢说惟一，也够上在一般范围里难寻了。我进去时，一个中年汉子正在小小的工作台前坐着，中等个儿，胖胖的，一脸憨厚。一双大手，粗大的手指正捏着根细针，缝着什么。近前一看，是个半成品的布老虎:四五寸长，圆头圆脑，叉开四条敦实的小腿。黄布上象征性地画了黑道，那是虎皮，圆乎乎的额头上，夸张地写了个大大的“王”字。隐去了兽王的威武，增添了玩具的憨态。这不是过去北方民间常见的小虎枕吗？我知道，这　　就是店主人梁大兴了。只见他飞针走线，那双手，比做惯了女红的家庭主妇还要灵巧。寒暄过后，他直截了当地说:“瞧着新鲜是不？怎么一个大老爷们儿还能做一手好针线活儿？告诉您吧:我是裁缝出身。”于是，我们兴致勃勃地聊了起来。　　1“裁缝底子”和黄土高原情愫　　笔者:你是裁缝？　　梁大兴:别以为针线活儿是妇女的专利。其实，早先兴手工制衣时，好裁缝尽是男的啊！　　笔者:好裁缝我也见过，人家大多挺秀气的，一双手白白嫩嫩的。哪儿像你，长得五大三粗，这双手……　　梁大兴:嘿嘿！快赶上熊掌了不是？我替你说了吧！我干裁缝是组织分配的呀！　　我是老三届的。插队返城后，分配工作时有两个选择:在北京站街道办的客运站开“嘣嘣车”。这多少也和当时老百姓看好的职业如“印把子”(干部)、“枪把子”(当兵)、“车把子”(司机)贴谱儿。可我的街坊，一位见多识广的大爷建议:干另一行，去服装厂。“在屋里耍手艺，风吹不着日晒不着的，多好！”于是，我就到兴华服装厂报了到。干过缝纫工，又提拔到设计室打版、设计。我自小就喜欢画画，却无缘学画，还真喜欢上这一行了。当工人时主要干女活儿，机器不方便的工序就手工缝，练就了针线活儿的基本功。设计跟美术更沾边。看画展，找港台国外画报借鉴，那时咱们的大学还没有服装设计专业，只能自己去“悟”。我还真设计出当时在京城大红大紫的服装。那是1979年，改革开放刚开始时，市里一连在北京展览馆搞了几年服装展，其实也就是现在的展销会。第三届会前，我设计了一款连衣裙。袖子似有似无，竖条图案的布料斜着用，加点小装饰。成了展会上的“时装”，供不应求，一个销售季节卖了上万件。奖励嘛，就是一张证书，外加几十块钱。这在当年，可是件了不起的大事。十几年后，一位中年妇女，说起这件裙服，得知那件衣服是我设计的，还好一通激动呢！有了当年的底子，现在动手做这个，“小菜一碟”！　　笔者:怎么又做上这个了呢？　　梁大兴:作为老北京人，我赶上民间手工艺品遍及百姓生活的尾巴。布老虎、泥脸壳，其实就是小孩儿玩具；虎头鞋帽，就是妈妈姥姥为孩子做的穿戴。那生动的图案，夸张的造型，曾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插队的年代，我在内蒙古山西陕西都干过。农村姑娘媳妇们剪的窗花，绣的袜底，大娘奶奶们在屋檐下、窗根前为小人儿缝的肚兜，做的小鞋，还有过年时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却不忍下口的面蒸食品，都让我着迷。只是没有动手试试罢了。十年浩劫期间，许多传统的东西，都被定为四旧，是要“破”掉的。但边远地区，“革命”力度小些，我还是有机会在西北农村接触一些传统文化的。我问农村的大爷大娘们:这些玩意儿有什么讲头？老人们告诉我:祖上传下来的，都是些吉祥话:福字倒着贴，是福到了；蝙蝠的图案，也寓意着“福”，“福运高照”呀、“五福临门”呀；蝙蝠和寿字在一起，是“福寿双全”；寿字和反万字在一起，是“长命百岁”；还有松鹤梅花鹿都是“德高寿长”的象征；梅兰竹菊是“清宁高雅”；莲花和鱼是“连年有余”；猪马牛羊鸡狗，是“六畜兴旺”；谷麦菽黍是“五谷丰登”。那时候，财神门神关老爷寿星佬是“四旧”，在民间也难寻着艺术形象。但老人们讲起来，可不管旧不旧了，照说不误。还有老虎，是远古时期，华夏大地各处都有的猛兽，是祖先们的图腾。演化到民间艺术，取其威严以避邪，又夸张成憨态可掬以福佑；蜘蛛蜈蚣壁虎蛇蝎是“五毒”，形象并不美，但可以以毒攻毒，也常在民间手工艺品中现身；龙是图腾神物，自古为帝王专用。明清以后，才流入民间，成为中华民族的象征，也常在民间工艺品中出现。　　笔者:嗬！一套一套的，高志坚还说你不善言词呢！　　梁大兴:我是不会说话。电视台和记者来采访的时候，老是人家问一句，我答一句。可说到我感兴趣的题儿上，一下子话就勤了，搂不住。当年那些生动鲜活的手工艺品，老在记忆里。拿你们作家的词儿来说，就是“梦回萦绕”，“挥之不去”吧。　　笔者:真没想到，这黄土高原情愫竟成就了你的一番事业。　　2　开张大吉:布老虎卖了四块八　　梁大兴:说来话长。上个世纪末，工作了几十年的服装厂，经不住市场大潮的冲击，我办了提前退休。才五十岁出头，我不想就此赋闲，总要做点事。开过影楼，卖过画粉，做过铁艺。最后又在国子监这个地方，开个装饰设计小公司。因为没有扬长避短，干什么赔什么，就属装饰设计最惨，开张半年一分钱没进，还得掏房屋水电钱。这时候，老朋友高志坚拿来一张小虎枕的照片。我眼前一亮，又想起在山西、延安见到的玩意儿。闲着也是闲着，就做了个玩儿玩儿。虎枕是北方农村常见的物件，虎腰凹一些，给孩子当枕头，避邪；样子要憨，要可爱，小孩儿还能抱着玩儿。样子凶了，娃娃们可不买账。我做成一个，志坚说，比他拿的图样还好看。夸得我高了兴，一气儿又做了四五个。　　笔者:黄土高原的感觉和裁缝的技艺都用上了。　　梁大兴:我把这几个小老虎码在桌上，自我欣赏。这小门脸儿，跟孔庙国子监对门儿，巴掌大的地界儿，开着门一览无余。有游客路过，一眼看见了，非买不可。咱也不懂行情，开价四块八，图个吉利。人家不还价，掏钱就买。半年没进账，这四块八给了启发，一发不可收地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