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英: 生不同人，死不同鬼－林黛玉美学形象诠释

《红楼梦》章章精彩，字字妙曼，从开篇第一回开始，便已显示出非凡的气势和不一样的心肠，布景大荒山中，青梗峰下，主线人物是女娲补天遗下的一块顽石，之后回归滚滚红尘。接下来是冷子兴说，贾雨村言，把真事隐去，假作真来，引领读者一步步走入真真假假的锦绣丛中，繁华世界，共同领略曹雪芹的慈悲心怀、红尘智慧。但假若没有林黛玉的出现，这一切只能成为平淡无奇的老生常谈。红楼人物色彩斑滥、星光闪闪，林黛玉是其中最遥不可及、最让人追随、最亮最美的一颗明星。林黛玉第一次出现在我们面前,是在第三回＂托内兄如海荐西宾，接外孙贾母惜孤女＂，但有关她的伏笔早己埋下：她原来是那灵河岸上三生石畔一棵娇娜可爱的绛珠仙草[1]，可见来源不凡；她出身不凡，是前科探花林如海的女儿，＂生得聪明俊秀＂，又是荣府的外孙女，＂言语举止另是一样，不与凡女子相同！＂[2]。这位别样女子珊珊来迟，书到第三回，才像一朵轻云一般从天上飘落我们面前，令我们眼前一亮，我们这才透过宝玉之眼＂看见了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儿＂，＂细看时，真是与众各别＂，只见她：＂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可见容貌不凡。这位＂神仙似的妹妹＂降临人间，受尽红尘的煎熬与洗礼。她一生与诗书作伴，与笔墨结缘，处处表现出异于常人的才情品性：临风葬花，对月联诗，才冠海棠社，魁夺菊花诗，怡红院中行新令，潇湘馆内论琴理，题五美吟，建桃花社，一生心血、结成文字，＂不想玉堂金马登高弟，只盼高山流水遇知音＂[3]－－这便是她一生的写照：孤标傲世、与众不同；高洁脱俗、独秀于林。林黛玉的爱情更是不一般的爱情。曹雪芹对爱情执着而浪漫的追求超越了时空的界限，打破了理念的束缚：黛玉是绛珠仙草的化身，宝玉是那块补天不成的石头。绛珠草得到石头也即神瑛侍者的灌溉，修成绛珠仙子，两人由此种下情缘，结下了＂木石前盟＂。降落凡间后，两人在贾府第一次相遇，＂黛玉一见便吃一大惊，心中想道：＇好生奇怪。倒像在那里见过的？何等眼熟！＇＂宝玉也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4]两人从见面的第一刻开始，便有一种相识相知的奇特感觉。这种心灵相通并非无缘无故，而是基于两人与生俱来的、与众不同的坚强个性：一种超越时代、超越世俗的对精神和自由的执着追求。这种高尚追求与林黛玉所处的现实社会环境格格不入，造成了她的叛逆性格和反抗精神，于是有她了共宝玉在花下悄悄读禁书《西厢记》的一幕。宝钗等人人往往劝导宝玉立身扬名，求取功利，宝玉十分反感，斥之为＂沽名钓誉＂、＂国贼禄鬼＂[5]，独有黛玉从不说这种话，默默支持他,成为他唯一的知己。众人均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牢不可破的婚姻定律，黛玉却勇敢地为自己的爱情作主，并始终如一，坚持自己的爱情。林黛玉的与众不同更体现在她率直纯真的天性，这使她成为污浊环境里的一股清流，也不幸成为虚伪社会的弃儿。薛宝钗的出现，强烈地反衬出林黛玉的这种性格特征。薛宝钗的身份象征是金锁，寓意束缚及冰冷无情，林黛玉则是妩媚风流的绛珠草，寓意自由飘逸。薛宝钗＂罕言寡语，人谓装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6]，在人前不苟言笑、卖乖藏拙，故显得端庄大方，有＂冷美人＂之称。她在贾母、王夫人面前百般讨好自不必说，林黛玉悲秋思乡，她题诗安慰，倾诉衷肠，林黛玉席间无意中说出了《牡丹亭》、《西厢记》的唱词，姊妹们均不在意，独有薛宝钗记在心里，事后到林跟前讨好卖乖，假言假语地劝她；林黛玉生病，她嘘寒问暖，送燕窝送洋糖。这种拢烙人心的手腕，就连聪明过人、看出她平日＂藏奸＂的黛玉也抵挡不住，感动之下，说出肺腑之言：＂你素曰待人，固然是极好的；然我最是个多心的人，只当你有心藏奸，……往日竟是我错了。＂[7]。正是这位人见人爱的宝姑娘，在关键时刻却横刀夺爱，当薛姨妈征求她对婚姻大事的意见时，她装模作样地借着一句＂女孩儿家的事情是父母作主的＂[8]，便默认了她与宝玉的亲事，其后更装神弄鬼，假扮黛玉，毫无愧色地披上红妆，成为王熙凤骗局的主将，当上了梦寐以求的＂宝二奶奶＂；正是这位宝姑娘，善说谎、惯做假，却能左右蓬源，成为社会的宠儿。相形之下，林黛玉却吃了真心实意、认真做人的大亏，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最终中了王熙凤的调包计，被自己视为最知心的宝钗背叛；没有想到身边那群爱她疼她、更疼爱宝玉的亲人竟可以用爱的名义集体做假，把她和宝玉逼上了绝路！还是惜春说得好：＂我看她（黛玉）就是心太实了，看不破。这世界上其实有多少是真的呢？＂[9]这一夕评语虽为高鹤所续，却正切合了曹雪芹的＂一把心酸泪＂，隐含了他对冷暖人生的多少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