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两府查抄中贾母的责任追究

　　之所以提出这个问题，是因为第106回的回目“贾太君祷天消祸患”。　　两府被查抄，“贾母见祖宗世职革去，现在子孙在监质审，……所以日夜不宁，思前想后，眼泪不干。”贾母决定向上天祷告，以自己的诚意，愿老天爷大发慈悲，救救贾家，救救贾氏一门的后辈儿孙。　　　　先看书里是怎么写的：一日傍晚，贾母叫人在各佛堂上了香，又在自己院内焚起斗香，铺下大红短毡拜垫。贾母上香跪下磕了好些头，念了一回佛，含泪祝告天地。　　——皇天菩萨在上：我贾门史氏，虔诚祷告，求菩萨慈悲。我贾门数世以来，不敢行凶霸道。我帮夫助子，虽不能为善，亦不敢作恶。必是后辈儿孙骄侈暴佚，暴殄天物，以致合府抄检。现在儿孙监禁，自然凶多吉少，皆由我一人罪孽，不教儿孙，所以至此。我今即求皇天保佑：在监逢凶化吉，有病的早早安身。总有合家罪孽，情愿一人承当，只求饶恕儿孙。若皇天见怜，念我虔诚，早早赐我一死，宽免儿孙之罪。”　　这是一段十分感人的祷词。　　读之再三，让人由不住眼泪要掉下来。　　　　贾老夫人的这个动作具有非比寻常的意义。　　它联系到两个历史故事，一是商王汤的一段话，此见《论语·二十》，汤曰：“予小子履，敢用玄牡，敢昭告於皇皇后帝：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简在帝心！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一般认为，这段话是商汤因为大旱不雨，祈祷上天时说的。　　——予：我；小子：商汤自称，他的名字是履。敢：冒昧、大胆。玄：黑色；牡是公牛，作祭品用。后帝指天帝，万方指各诸侯国。　　整段话的意思是“我冒昧地用黑色公牛作为祭品，斗胆向正大光明的天帝祷告：不敢赦免一切有罪的人。天帝的臣子，我不敢包庇，全由天帝来选择。我自己有罪，决不连累各方诸侯；如果各国有罪，罪名由我一个人承担。”比较一下贾母的祷词，用词，乃至说话的语气，差不多一模一样。　　　　还有一段话也出自《论语》。原文是，王孙贾问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何谓也？”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据说，古时候的人相信自家宅内的西南角居住着“奥神”，锅灶旁则有“灶神”，人们常常祈祷和供养这两位神灵，希望得天之福。王孙贾是卫国大夫。一天，王孙贾问孔子：““有人说‘与其恭敬供养奥神，还不如恭敬供养灶神’，这是怎么回事呢？”孔子回答：“这个说法不对！如果一个人获罪于天，则再怎么祈祷也是没有用的。”　　贾母是向皇天连同菩萨一起祷告的。　　儒家的天是天理；按佛家的说法，“获罪于天”就是自己造了恶业；所以孔子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一个人如果在无欺的心田中播下了恶业的种子，你再怎么祈祷，无论向奥神还是灶神，都是没有用的。”　　　　这时候的贾母八十三岁，她的身体还算健朗，还可以多活几年。　　贾母情愿早死，只要能免儿孙的罪。　　儿孙们究竟犯了什么罪，她不知道。反正，“现在儿孙监禁，自然凶多吉少”，这是贾母知道的。她猜想，“必是后辈儿孙骄侈暴佚，暴殄天物，以致合府抄检”。　　佚，同逸。“骄侈暴佚”就是骄横奢侈，放纵自己的嗜好和欲望。　　在这方面贾母还是了解自己的儿孙的，说她一点不知道，这不客观。她骂过贾珍，也敲打过贾赦。但这都无济于事；按礼法，一个女人的义务是“帮夫助子”。贾母早就没有“夫”了，她是寡妇，当然也帮不了谁。“助子”是可以的；她的儿子都是朝廷命官，贾赦自己也上了年纪，“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官儿也不好生作去，成日家和小老婆喝酒”，朝廷不管，贾母也管不了。　　　　贾母祷词里的“暴殄天物”四个字不好理解。　　暴：损害，糟蹋；殄：灭绝。天物：指自然生物。这个词源出于《尚书·武成》：“今商王受无道，暴殄天物，害虐烝民。”原指残害灭绝天生万物。在一般意义上，也指任意糟蹋东西，不知爱惜。　　细想这个词，放在贾母的祷词里，总觉得怪怪的。两府查抄事关贾珍、贾赦，两个人都“骄侈暴佚”；至于“暴殄天物”，没发现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合家罪孽”，贾母“情愿一人承当”，这是老夫人对上天的承诺。　　贾母的罪孽在于“不教儿孙”。儿孙之中，她最不放心的就是贾宝玉。“我今即求皇天保佑：在监逢凶化吉，有病的早早安身”，此时的贾宝玉尚在病中。贾母祈求上天保佑，保佑的对象之一就是贾宝玉。　　　　不得已追究两府查抄中贾母应负的责任，原因还是要归结到这一回的回目上。　　紧接着“贾太君祷天消祸患”，下一回便是“复世职政老沐天恩”，看来，贾太君到底还是把天给得罪了。要不，怎么一“祷”就显灵了呢！　　荣国府世袭的官帽子从贾赦头上摘掉，又戴在贾政的头上了。有一点需要说明，贾政“沐”的是皇恩，不是天恩。皇恩与天恩不是一个概念，——尽管皇帝老儿个个都谎称他们“受命于天”，喜欢人家称他们为天子。　　　　还在思考另外一个问题：《红楼梦》里的“通灵”隐而不显。贾宝玉衔玉而生，他的玉也“受命于天”。这块玉是自然之物，如果有人想毁灭它，那也是“暴殄天物”。　　贾母祷天，同时保佑了贾宝玉。——果然，到第116回，“通灵”又失而复得，它是贾宝玉的命根子！  2009-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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