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随想】“通灵”与“顽石”

　　“通灵宝玉”原是女娲补天剩下的一块顽石。传说有一个时期，“天倾西北，地陷东南”，天塌了，地陷了，所以女娲要补天。天补好了，地也就平整了。　　女娲又叫娲皇，古书上说，“女娲抟土造人”，人是女娲用黄土造的。　　女娲造了两种人。她用土一个一个的捏，捏出来的人是富人、高贵的人；她累了（这是一份重体力劳动），就用绳子蘸着泥浆甩，甩出来的人就是穷人，贫贱的人，凡庸的人，普通人。　　　　女娲是中国人的老祖母，她的丈夫，据说是伏羲。　　不知道从什麽是时候开始，或许是尧舜时代罢（这是儒士心目中最理想的时代），世人就有了高下之分、贫贱之分，贤愚之别。圣人说，这叫“天经地义”，从娲皇造人起就这样了。　　贾宝玉降临尘世。他出生在中国的东南方，当日“地陷东南”，说的就是这个地方。　　贾宝玉出生在贾府，——京城里的一个大户人家，老祖宗哥俩都是开国元勋。　　这个国家是他们跟着先皇一起创建的；照规矩，只要忠于皇上，一心替朝廷办事，他们的后辈儿孙就能永享荣华富贵。　　　　中国还有很多老规矩，譬如“男尊女卑”之类。　　贾宝玉天生是来“受享”的。幸而为男人，又幸而生在这样一个人家，他是有福的。贾宝玉“衔玉而生”，玉上有送他坠入凡间的癞和尚刻的字：“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一个“福”字，一个“寿”字，这两样他占全了。　　然而，或许正因为自经锻炼，通了灵性，贾宝玉从小说出来的话有些跟别人不一样。　　贾宝玉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他说的跟古书上说的对不上，明摆着跟娲皇闹别扭。他还说，他见了女儿就觉得心里清爽，见了男人就觉得浊臭逼人，连他自己都骂上了。　　　　贾宝玉身在福中不知福，脑子里倒常常冒出一些怪念头。　　家里不允许小孩子随便到外边去。偶尔出门见到几个长得漂亮点的女孩、男孩，贾宝玉就呆想，为什麽我生在富人家，他们却不能生在富人家？我要是不生在这个家里，能跟他们交朋友，那该多好！　　贾宝玉不知道，古老的文化教训世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穷人和富人都是天生的。富人是贵族，穷人不是贵族；“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从来都是这样。　　穷人要想变成富人，只有一条路，就是读书。　　读圣贤的书，孔子的书，孟子的书，朱子的书。朱子就是朱熹，他说过，“德是天理，色是人欲。”　　　　贾宝玉天生好色，那怎么办呢？　　那就琢磨好了。“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是治玉，也是读书修身，历练，等等等等。磨好了，你是真宝玉；磨不好，你是假宝玉。　　贾宝玉磨了，但他的方向不对路。　　——“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意淫’二字，惟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可语达。汝今独得此二字，在闺阁中，固可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警幻仙子可谓一语中的。　　　　贾宝玉不适合呆在人间这“富贵场，温柔乡”里。　　这个地方“重玉不重人”。　　最终贾宝玉跟着和尚道士走了。不是出家，而是回到它原来所在的地方。　　说到底，贾宝玉不是贾府的子孙。　　——“两番人做一番人”，贾宝玉只是托生在贾府，他并不属于这家人。他依旧是青埂峰下的那块“顽石”。 2009-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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