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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和市场经济的冲击并不能日释北大学统变异的原因,因为其它高 校同”样也处于商品大潮的冲击下,南京大学的崛起说明商品经济的 时代并非洪水猛兽。正如一位批评家所说,北大未来面临的真正危机 将是:“精神的北大”的丧失和“北大精神”的丧失。出现在中国第 一学府的状况,迫使人们不得不分析中国知识界在90年代面临的危机。 由于高校现行体制的弊端,特别是缺乏适应当前情况的人才考评的合 理化标准,已经造成中青年一代对于高校及学术体制的失望,优秀师 资与知识成果因在校内不被理解和尊重早已大片流失。1902年,光绪 帝再次下诏变法图强,令即效日本东京帝国大学之法设京师大学堂。 在皇帝亲自口授的变法诏书中给了京师大学堂主管张百熙一项革命性 权力:不经皇帝和学部批准,直接授与被聘教席以“出身”。这其实 就是学校直接聘任制。一百年过去了,未名湖依旧在月光与晨嚎中闪 耀着浪漫的波光。湖东为博雅塔,南为图书馆,这便是北大人戏称的 “一塔(塌)湖(糊)图(涂)”;而湖西一座右朴庄重的建筑,则 是北大“最高权力机关”所在地校长办公楼,又称“红一楼”。1994 年岁末,一个寒冷的早晨,头发花白、满面凄抢的教员6,抱着一堆自 己的科研成果,等在红一楼校长办公室门口,等待申诉自己的“冤倩”。 在程序严格的北大,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越级上诉”是否合理,所 以当校办工作人员多次请他坐下时,他如紧张得不敢落座。40岁的6, 依然是“老讲师”,据说,1994年评职称时,当系级学术委员会开过, 宣布他再次落选时,这位刚强木湘的汉子当场就稀里糊涂地哭了。人 可以用意志控制理智,但有时意志也不能控制情绪。不懂事的9岁的女 儿一直以爸爸是“北大教授”而自豪,人过中年的妻子一直都默默地 盼望他能评上副教授,可以早日参加分房,搬出拥挤的小屋。事到如 今,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妻儿。40岁的年龄,一大堆成果,难道不 值一个“副教授”?事后6说,那时连死也想过,要不是想到9岁的女 儿还得我养活,我便觉得自己一生是无意义的。是夜,一家三口抱头 痛哭之后,他决定第二天一早自带成果请求校长亲自评审。人在被逼 急了的时候总是会创造某种东西,而6的创造性在于,他是近年来第一 个绕开三级学术评委以及氏达两个多月的会议、文犊的马拉松,直接 走向学校正式法人代表的人。G并不明白他的行为预示着某种前景:由 校方依照国家制度,实施直接聘任制的可行性。校长在仔细翻阅了他 的研究成果之后,得出的结论是符合国家关于提职的所有条件,并从 人事处调拨名额,同意6晋升为副教授。G成为北大第一个未经过三级 评委,由校长直接批准聘用的副教授。它说明即使像他这样木油内向、 在系里摘不动关系,因而在系级评委投票中就落选者,也完全有可能 是符合晋级条件的。它同时也提出了这样的问题:三级评委究竟在多 大程度上忠实于严格的国家评审制度?它的效率如何?它其中包含的 大程度上忠实于严格的国家评审制度?它的效率如何?它其中包含的 人事关系,又在多大程度上报害了国家评审制度?“究竟是择优选择, 还是择优淘汰”。这是法学家方流芳教授就职称评定提出的质疑。 1g95年,一个文科大系本已确定本系四位教员晋升为副教授,而到了 二级评审的学科组,由于各系实行“地方保护”争名额,该系原有的 四个名额被削减为三个,残酷的现实迫使该系不得不将原定的晋升人 员之一裁下。问题在于:裁哪一个?结果是更加悲剧性的:裁下的这 一个恰好是成果最多、也是四人里唯一的博士学位获得者。“择优选 择”终于成了“择优淘汰”。理由只有一个:谁没有在系学术委员会 获全票就裁谁。——据说这位残酷游戏的牺牲品在十几人组成的学术 委员会中只差一票就是全票。像所有被“择优淘汰”老一样的是, “天无绝优之路”。当笔者对这位青年学者进行采访时,他正在办出 国手续。显然,国外大学的邀请并未使他快意,他告诉笔者,他曾拒 绝过国外大学的访问邀请,他明白新学期开始北大的学子期待着他开 新课,他从来没想过要把知识先去贡献给美国的汉学界。“但这回实 在不行了,”他苦笑着说,“特想出去散散心。”笔者80年代曾多次 来访过的文艺理论家黄子平先生,出国前仍是北大讲师,而今天担任 香港秤大教授的黄先生,作为国际公认的该学科第一人,却代表着这 一学科优势的南移。一个人的离去造成了北大一个学科的衰退,这井 非一个孤立的例证。“伯乐”常有,而千里马却不常有。然而庞大的 “民主”评审机构,造成如此众多的“伯乐”“宰杀”了千里马。它 再次说明一个最简单不过的经济社会学常识:某个机构的人数,总是 与它的效率成反比的。 与它的效率成反比的。 “人缘”、“D碑”替代了“学术 水平”。倘若陈独秀、鲁迅被 “评”职称,又当如何?光绪说: 人才以资格相限制,而日见消磨, 困天下者,在一例字北大的“职称怪圈”与国内的许多高校一样,也是一件“超级麻烦事”。 所不同的是,在人才集中的北大,竞争更激烈,手续更繁杂,整个评 审过程持续的时间也更长一一达两个多月。本来一件于校于己有利的好 事,被弄得上上下下,风声鹤唤,被评者如履薄冰,以至被总结为“越 评越影响团结,越评越影响干劲,超评越影响感情,越评越没有真事” 的顺口溜。这恰好说明,评审过程被弄得无比复杂神秘,最终名义上 是依据国家评审尺度,而实际上是由各级评委投票决定,从而使“人 事”渗入“公事”成为必然。正如北大一位系主任的感慨:“再这么 投下去就把人都得罪完了!”评职称弊端全在一个“评”字。本来职 称作为国家和学校对一个人能力的肯定,其准则方式完全依据下列“ 硬杜杠”:1.学历,2.资历,3.科研成果,4.教学效果。对每个 人来说,这些都是明明白白摆在桌面上的事实。这种几乎可以用数字 控制的东西,被层层缺乏透明度的学术委员会反复投票变得模糊不清。 当学术评审机制过于9复,“人缘”、“口碑”如何便替代了“学术水 平”成为尺度,它不但使与评委们搞好“关系”成为聪慧者捷足先登 的法门,也使现代学术审查制度蜕变为远古的“品鉴人物”的“家常 里短治天下”之搭。“三级评审,系为基础”,是职称评定中的一贯 程序;这三级是:系学术委员会,学科评审组,校学术委员会,每一 级各有委员十数名到数十名不等,而每个参评者的命运,将由来自不 同学科、不同专业,持有不同见解、主张,特别是拥有不同利益考虑 的近百位评委们即时投票裁定。北大1995年的统计结果显示,在晋升 指标内申报的人员,在符合条件又拥有指标的情形下,仍有四分之一 至二分之一会被“评委”们否定。而每一个参评者,必须在每一级均 获全票,方可进入下一级一一显然,这对有学术个性和独立见解,倡 导一家之言者尤其是死路一条。呜呼,倘陈独秀、鲁迅在世,他们走 难过此三关!所谓大学,正在于它的“有容乃大”。正如蔡元培校长 所说:“大学者,囊括大典,网罗众家之学府也。……各国大学,哲 学之唯心论与唯物论,文学美术之理想派与写实派……常樊然并峙于 其中。此思想自由之通则,而大学之所以为大也。”当北大的创新和 博大精神被沉闷滞涩的“老”、“大”所淹没时,人们不得不承认, 光绪帝在诏令设立京师大学堂时对中国体制根深蒂固的弊病的概括是 深刻的:“公事以文犊相往来,而毫无实际,人才以资格相限制,而 日渐消磨,误国家者在一私字,困天下者在一例字。”1995年,著名 法学家方流芳教授搭辞中肯地指出了目前学术评审制度中的弊端。他 指出:“教师的职务晋升既受到‘指标’限制,又缺乏公开、公正的 评议程序。如果晋升指标少于合格申报人,申报人必须在他们之间挑 选出牺牲者。这无异于让同舟共济的伙伴决定:应当把谁从超载的船 上报下河去。年复一年地重复这种游戏,在本来可以和睦相处的同事 之间人为地制造了猜疑、对立、嫉恨。职称评审过程完全在秘密状态 下进行,申报人没有当面陈述和辩解的机会,不能申请评委回避,无 从就评审结果提出行政复议和行政诉讼。一方面,都是因职称评审愤 然离去者有之,精神失常者有之,轻生自杀者有之。另一方面,各校 纷纷将‘教授’、‘副教授’头衔赠与从未上过讲台的官员、富商、 洋人和有背景的海外华人。人们常常产生疑问:这样的职称评审究竟 是择优选择,还是择优淘汰?” 科学精神的沦落 与无言的抗议。 在一个越来越流 于表面化和物质 化的时代,学子们 何以选择? 1994年底,北大接到一封来自美国权威学术刊物主编的抗议信。信中 称:北大学者的一篇论文严重抄袭了国外同行的成果,并对此深表遗 憾。事出突然,甚至也可以说是偶然,然而唯其如此,人们才觉得: 这种事情太不应该发生了,尤其不应该发生在这样一批北大优秀的中 青年学者身上。据了解,涉及这桩“国际学术公案”的几位学者,都 具有站在国际学术界前列的水平,凭他们自己的真正实力,无疑也可 以拿出国际成果。同时,他们大都已是教授、领导或校办企业的总裁, 应该算是得到社会、学校双重认同的强者和幸运者。“春风得意正当 年”,他们本来是可以获得从容而平静的治学心态的。但是,正如蔡 元培校长当年的一句无奈感唱:“杀君马者路旁儿”。一旦被桃中成 了“千里马”,你就得跑个不止,而为了对得起这个名声,你甚至会 毁了自己。正如人们所评价的,事情之所以发生在这几位“青年才俊” 身上,乃是因为他们是被“树”的典型,而自己又尝到了被“树”的 甜头,结果反而是,为了对得起这个“名声”,为了制造“世界前沿” 的国内效应,功利心压倒了科学态度。凭心而论,除了主观上的原因, 科学,特别是基础理论科学在今天面临着更严峻的挤压,科学家的苦 衷,也绝非仅存在于北大一家。 以中科院下属的一些研究所为例,有些所近年来的局面是这样的:每 个科研人员每年须向研究所上缴一笔费用,数额在几千元至几万元不 等,此称“人头费”。人头费自何而来7一是来自向国家申请的科研 经费,二是来自“经济开发”的收益。而由于基础理论研究是不能 “开发”出经济收益的,所以从事基础理论者,人头费只能有另一个 来源。基础理论本来就难以申请到经费,可假若你交不出入头费,便 将人下岗“以观后效”,一段时间后“仍无起色”,则将被除名。这 佯做的理由是:从事基础理论的人太多,以经费为杠杆造成竞争,可 以“稳住一头,放开一片”,即大力支持“赶超世界”的成果和“经 济开发王战场”。然而,尽管基础理论研究是整个科学发展的基础, 但让基础理论“赶超世界”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得到的。即使“赶 超了”世界尖端,理论也未必就可立竿见影“有用”。70年代就曾有 陈景润的“1+2”有什么用的质问,对此北大前校长周培源曾这样回 答过:基础科学本身乃是“无用之用”。但是,这样的提问并禾因周 炫源的解释而告一段落,相反,“有用”在90年代由疑问变成了不容 置疑的“要求”。正是在这种形势的逼迫下,科学家不得不走上歧路: 其中之一便是用实验来“注释”国外已有的科研成果。人家做老鼠, 我们做兔子,结果(论)相同就行。北大一位青年科学家愤圃他说: “赶超世界”还不容易?反正你上面要的是结论,你好大喜功我就 “假报喜”,难道国外还天天来“检举”我们不成?“实验”与“结 论”的颠倒,不仅意味着科学研究程序的颠倒。而且意味着科学精神 的败北。由于校内的分配制度基本是博士与本科生、甚至行政人员 “一视同仁”;成果大小,甚至有无成就“一视同仁’的“排队” 制,造成了学历高、成果高的中青年对学校内部利益分配的公正性 由绝望而冷漠,由冷漠而放弃与拒绝。近年来出现的拒绝申报科研成 果、拒绝申报职称现象便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1995年,北大绝大 多数系科把职称审报年限定在79级本科毕业者,此举被称为“齐步走 ”。在一个文科大系,没有参加“齐步走”的却是该系毕业生中唯一 的博士学位获得者。这位有3部学术专著,且一本在海外出版的青年 学者并不是被“评”下来,而是主动“退”下来的。今年40岁的L, 78级毕业,也是我国“文革”后最早的法律研究生。精力充沛的L有 着丰富的人生阅历,上课呗呗叫,法庭辩论满堂彩。但地却从未申报 过职称。每年看着大家把精力用于职称争夺战上,他认为这无异于 自相残杀。L说,对我这种经过“文化大革命”的人而言,把同舟共 济的弟兄们硬往水里挤,这种事我再也不千了。作为一家著名的律 师事务所的创办者和合伙人,他用胡适校长当年的一句话来描述自 己的选择:如果船上太拥挤,我愿意第一个跳下水去救出我自己, 而不是赖在船上和弟兄们抢最后一个救生团。毫无疑问,一个越宋 越流于表面化和物质化的时代造成了迷乱的光环,北大青年学者也 身处其中。北大,多么需要唤回纯正的科学精神!多么需要热烈地 呼唤学术进取精神!以免于未来的沉沦,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已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己,不亦远乎?” 无疑,任何民族都应该有它的勇敢者和智慧者献身于这个“精神 界人非骄子”的行列。任何民族也必定有它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献 身于这个将终生心忧如焚一身清贫的行列。这个“志愿菩”队伍 必是民族的脊梁,是中国不死的魂灵。在千年纪元的转折点上, 我们只有企盼并相信:“家国荒矣,魂兮归来”。“天下绥矣, 魂将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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