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0年前的《檀香刑》到今日的《蛙》,三届茅奖,莫言都有入围,却两次擦肩而过。
这位得奖后能让人们说出“是莫言需要‘茅奖’,还是‘茅奖’需要莫言”的人,用锋利的笔,书写下对生命和世界与众不同的洞察。
上周,在浙江参加由腾讯网主办的 “发现小说之旅”的莫言,说出了他对“茅奖”的重视、《蛙》的创作、文学与市场的关系、更有自己的变化。“宽容”这个词,成为了他今天对自己最好的评价。
在本周一的茅盾文学奖颁奖典礼上,莫言说希望“10分钟就忘掉获奖这件事”,而这样的说法并不是莫言的轻狂和自大,而是有着他对“茅奖”的另一种重视。而最近,莫言正在打算提笔写一部已构思五六年的话剧。
问:你在得奖之后说希望大家10分钟后就能忘掉得奖的事情,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莫言:这也是借用了韩少功的一句话。一次他获得了美国一个很重要的文学奖,别人采访他时,他就这样说的。但这并不代表我对“茅奖”的轻视,反而是一种重视,因为“茅奖”在中国目前的文学奖里面分量还是比较重的,是万众瞩目的,得奖之后就会有各种好评和赞誉,要是没有定力,就容易头脑发昏,就容易犯错误,所以我就想快点忘记这件事,让自己轻装上阵。
问:得奖会打乱你的创作计划吗?你对未来的写作有什么规划吗?
莫言:不会打乱,几天就过去了。下一部打算写我的第三部话剧。我的第一部话剧是《霸王别姬》,空军话剧团演过50场。我的第二部话剧是《我们的荆轲》,8月31日到9月25日,在北京人民艺术剧院要上演。评价还挺好的,就激起了我再写一部话剧的兴趣。这个题材是我很多年前就打算写成话剧的,构思了五六年,讲了一个与爱情无关的当代故事,如果开始创作,20多天就可以写完。
问:以前你说过得了奖也不能说明写得比以前好,也不说明你比别的作家好。茅奖给你带来的最大收获是什么?
莫言:我现在依然这么认为,以前《檀香刑》和《四拾壹炮》都入围过,《蛙》写得更好吗?也不一定。得了茅奖给我带来了数百条祝贺短信,真正的意义就是:今后的作品,必须与这部得了奖的作品不一样。
问:从作品本身来说,你觉得《蛙》在你的创作生涯中处于什么样的地位?
莫言:《蛙》是一次“把自己当罪人写”的实验。自我批判是沿着自己30多年来的创作,一步步发展到今天的。上世纪80年代,我个人对正面人物的报道形式不满意,必须要恢复文学的本来面貌。过去的现实主义是虚假的,是不现实的,真正的现实应该贴着人写。当时我提出要把好人当成坏人来写,把坏人当做好人来写。无论好人坏人,在笔下都是人,都要被赋予公正心和正直心。写《红高粱》,坏人身上的优点我们绝不回避,好人身上的缺点我们也毫不留情,这才是真正的现实主义创作的原则。
经过几十年,光写他人还是不行的,要把内心深处的东西挖掘出来。不能老是批判别人、批判社会,把所有的罪推到别人身上,一直放大别人的缺点。其实,当我们骂别人时也在骂自己,别人身上的阴暗面,自己也具备,只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区别。到了我这个年纪,已经到了一个向鲁迅学习的阶段:解剖自己,批判自己。
问:这种“把自己当罪人写”,在《蛙》中,你是如何实践的?
莫言:文中“蝌蚪”的原型就是我自己。蝌蚪这个人不能算是典型的知识分子,但是他受的教育、从事的工作,应该也可以划为广义的知识分子范围之内了。这一代人身上所体现出来的自私是我们这一代知识分子中的通病,每个人都比小说中的蝌蚪好不到哪儿去。我对小说中蝌蚪毫不留情剖析,就是对自己的剖析。我没有把自己塑造成完美的形象,我把自己心里很多卑微的想法或者阴暗的想法全部袒露出来。
问:你的作品中好像与爱情的关系总是有点远,有尝试的想法吗?
莫言:要写的话也是古典爱情,因为对现代的爱情不太了解,现代爱情肯定比我们那时候开放多了。不过爱情不管怎么千变万化,肯定也是万变不离其宗的,首先都是两情相悦、异性相吸、彼此欣赏,这种内核不变,但具体的内容是会不同的。但现在也不能完全说不变,因为现在爱情很复杂,比如同性恋,古代也有,被人们诟病,现在就变成了人们正常的权益。对我来说,自己可以不去这样做,但别人这样做,你也要尊重人家选择的权利,这也是年龄大的人的心态,越来越宽容了。
问:你原本以为《蛙》应该会有相对大一些的读者群,结果没有像《红高粱》或《檀香刑》那么脍炙人口……
莫言:我没什么遗憾,觉得我的书都得到了读者的正视。我觉得作家写书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可能你鼓足劲写的书无人问津,无意写出的书就洛阳纸贵。
作家应该坚守自己的写作理念,坚守自己对小说的理解,不能去迎合市场,更不能迎合读者。有很多人问过我:你写的时候不考虑读者?我也经常说一些假话,考虑啊,怎么不考虑。实际上进入一种创作状态,是不考虑读者的。谁去考虑读者?按照自己的想法,按照自己最好的方式去呈现,这就对了。
后来我也明确地讲,我就这样写,哪怕剩下一个读者,我也要这样写。事实证明,你这样写了出版之后,有时候反而读者很多。当然了,我们也知道在当今世界小说写作和出版的领域里,确实存在着一种畅销小说的配方。尤其我们看一些翻译过来的西方小说,像《追风筝的人》,据说在西方销量是惊人的。翻译成中文,在中国市场取得的成绩也是可观的。但这样的小说我认为不是好的文学作品,而是二流,明显是迎合西方出版界和读者兴趣。民族问题、种族问题,东西方矛盾问题……你分析一下,就发现它确实是严格按照畅销小说的游戏规则炮制的。
如果一本书出来,你认为是好东西,暂时没有那么多人理解他,也没有卖多少本,没有必要着急。我想,对于一个作家来讲,写出一本自己满意的书来,写出一本坚持了自我创作信仰的书来,应该比多得了10万、20万的版税更值得欣慰。
问:都说你经常帮助年轻作家,现在这些年轻的作家真的太难出来了吗?
莫言:我们那时候冒出来也不容易,甚至难度更大。那个时候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往刊物投稿,二是往出版社投稿。多数是往刊物投稿,因为上世纪80年代是中短篇的时代,每个编辑部、每个编辑的案头,每天都是高高一摞。从这么多稿件中被发现,非常不容易,有偶然性,也有必然性。在那个年代真的是靠文学本身的品质出人头地。现在我觉得发表的平台门槛肯定比那会儿低多了,实在不行往网上贴。先在网上博得了很多读者的青睐,然后再被出版社、刊物拿过来包装出版。
不过,如果依靠写作去买房子,现在真的是很难的事。靠写作过上像郭敬明的生活,全国估计也就只有郭敬明了。
上一篇: 黄明水:别让音乐成为孩子的负担
下一篇: 期盼李泽厚式的思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