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结识的人当中,万桐书这个名字一直挥之不去。时下的年轻人对这个名字或许有些陌生。这也难怪,他已进入耄耋之年了。
曾有维吾尔人这样评价:没有万桐书,“十二木卡姆”就保存不下来。
由于历史原因,以口传心授承传的“十二木卡姆”到20世纪50年代初,新疆只有一两位老艺人能完整演唱,濒临失传境地。为此,赛福鼎·艾则孜到文化部请求派人抢救这套大曲。找来找去,找到了万桐书。
时年28岁的万桐书,和妻子连晓梅同在中央音乐学院工作,女儿史迅刚满周岁。那晚万桐书对妻子说咱们到新疆去吧?妻子问新疆在哪儿?万说反正挺远的。妻子没含糊:行啊,你到哪儿我就到哪儿。
就这样,小两口为了一个民族的嘱托,抱上孩子踏上西去的路程。
行前,中国音协主席吕骥亲切叮嘱:一定要好好收集整理,千万不能失传。吕骥妻子关立人大姐还给小两口送了两样东西,一件背后有拉锁的婴儿斗篷,一包可作药用的鹧鸪菜。途中孩子出麻疹发烧,两样东西都派上用场。当时火车只通到西安,剩下的路要坐汽车。星星峡一带还有土匪袭扰。夫妻俩几经波折,于1951年5月抵达边城。
赛福鼎很快请来千里之外的英吉沙艺人吐尔迪阿洪父子。吐尔迪阿洪出身音乐世家,从小耳濡目染,70多岁仍能毫无遗漏地演唱“十二木卡姆”全曲。全曲演唱长达19小时,吐尔迪阿洪要顺着节奏一气唱完,无法反复听唱记谱。因此完整录音至关紧要。当时新疆没有录音机,是邓力群和马寒冰托人在上海买回一台钢丝录音机,据说这是美军留下的处理物资。同时万桐书又给吕骥写信,托他买音叉和节拍器。
那时城里只有一家小发电厂,电压不稳,还常断电。连晓梅要死守在录音机旁调整变压器,还要给吐尔迪阿洪做清真伙食,有时还要帮老人洗澡。一个多月后录音结束时,年过古稀的吐尔迪阿洪听到自己完整的录音,他哭了。他说:我死也放心了。几年后,这位木卡姆传人含笑离开人世。
录音仅仅是第一步,记谱和翻译更难。万桐书夫妇在文工团工作,白天忙活一天,夜晚才顾上记谱和翻译。从晚上8点到凌晨3点供电,撂下饭碗小两口便埋头工作,直至停电,天天如此。
记谱不易,需要敏锐的听力,更需耐心。为弄清一句曲谱,往往反复放听几十遍。钢丝与发丝一般,易断。稍有不慎,就乱成一团。就要一点一点从头清理。有时把一团散乱的钢丝理好,要费两三天工夫。“十二木卡姆”旋律有不少特殊的装饰音,要原汁原味记下来,靠现有五线谱记谱符号不够用。万桐书苦思冥想自创了一些新符号,如“顺滑音”、“吟音”、“手鼓二线谱”等等,这些符号后来被广泛应用。
译词尤其不易。木卡姆歌词大都为察合台文古典诗歌。懂这种语言的人很少。老艺人吐尔迪阿洪只会唱却不解其意,不唱就念不出词来。只能靠老艺人仔细回忆,力求忠实祖传的原始面貌。同时请精通察合台语的大毛拉和作家阿尔西丁帮忙,边唱边录,边录边放,边放边念,边念边记。
1956年,“十二木卡姆”的磁带和曲谱送到北京。根据审查歌词需要再作加工。于是万桐书夫妇与作曲家邵光琛、精通察合台语的维吾尔族诗人尼米谢依提一道,重新走出乌鲁木齐,深入南疆广大乡村,走访了上百位有名望的民间歌手,其中不乏年过百岁的老者。围绕塔克拉玛干转了一圈,万桐书一行或骑马,或徒步,所到之处,备受爱戴。途中他胃病发作,吐过血,曾昏倒在大漠边上。转了一圈儿,万桐书更有底了。还是吐尔迪阿洪的演唱最为完整。他的演唱声情并茂,酣畅淋漓,或低沉细腻,或高亢粗犷,韵味十足,美不胜收。
万桐书夫妇进疆后一直住在一栋破旧的土房里。在这儿他们记下一套辉煌的古曲,也失去一个幼小的孩子。他们三个月的男孩,因患肺病未能及时医治而夭折。在这里,他们自己挑水吃,自己生炉子,不计衣食,潜心做事。
他们的劳动受到尊敬。1960年16开本的“十二木卡姆”曲谱总集在北京出版,权威人士称,“这是东方音乐宝库中的巨大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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