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亮是个城市设计专家,是施秉双井镇把琴村里郎人,在筑城有自己的公司。外出虽已很多年了,而他对家乡则十分关注不减,小寨子里的大事小事他都回来光顾,用他的话说,就是不忘本。他还说,小村子里外出的人很少,能够以读书走出大山的人很少,更何况这还是一个边远的贫困山寨。这不是吗?一年一度的里郎“喽喇藠”(即重阳节)又要到了,他要携带城里的夫人光顾。此前,他邀请了我,可惜因为上班——去不成。之后的几天,他又回来了,正值周末,我去了里郎。
我去的时候正是深秋,沿路的阔叶树都在发黄并在纷纷落叶之中。从偏城出发,南行至一个叫关土坳的地方之后,车子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向北而东行走了。沿路的耕地一溜一溜的,弯弯斜斜的,也随公路的抬升而抬升,直达山冲的尽头。沿途镶嵌着大大小小的苗寨,这些寨子都被一笼笼的竹园和古树掩饰着,看不出村落的大小来。翻过一道山梁,把琴村就在眼前。这里有几湾的谷地,小坝子懒散地分布在山谷之间。一个叫“汉人寨”的地方有学校,一条小溪从寨前通过。据说,这叫汉人寨的地方并没有汉人居住,都是苗族。点亮说,这些汉族人早就变苗了,只留下“汉人寨”的名字了。汉人寨的左边不远有小梁子、把琴苗寨;而它的对面田园的边缘是干基冲。里郎则是在把琴组的更上方去了。
都是水泥硬化路面,好走得很,向左转了几个小弯之后,里郎就在公路的尽头。村落环绕着山梁居住,寨前一坝田园。水很丰盛,到处都是收稻谷之后的水田,因为水好,以至于还没有翻犁过的稻田里,我们还可以看到鲤鱼欣动的波纹出来。
里郎,是个典型的苗族村寨,位于施秉县南部的双井镇,它是临近镇远最西边的一个村寨了。里郎,汉语叫“烂田”,苗文写作“Lix langf”,语音差别很大,但确实在汉语里找到一个近音的字词了。“烂田”就是冷阴烂锈田,这种田泉眼密布,流出的皆是褐色的水,土地一般都比较瘦的,由于是地下水,水温很低,庄稼常年浸泡在水中,造成土质板结,通透性能也随之失去,这种田农村称为“烂田”。烂田对种植水稻生长是很不利的,收割时稻穗短、产量低,稻壳也瘪。但经过改造,也不失为良田好土。这种田越是干旱的天水稻越长得好,因此,百姓叫它“无良心田”——而里郎则全是这样的耕地。
所谓山高水高,这话不假,里郎座落于把琴山东面,海拔1130米。是施秉县居住最高的苗寨之一。
点亮家住在村子的东面,是一橦三层的砖混结构房,有竹园环绕其间。其实他家已在偏城修筑了房子,可为了那片还属于自家的几块田,他家还是在这里建起了新房。他说,这里海拔高,空气好,是避暑的好地方,退休之后,还是要回到这山里来居住。
环顾村落,重峦叠嶂。既有传统的木屋建筑,也有现代的砖混建筑。老木楼有美人靠镶嵌,现代楼则雄壮伟岸,层楼都起得很高,装饰则应用现代材配以传统建筑风格,把建筑之美发挥到了极致。
趁着煮早饭之空闲,我们走进村落,感受这里的风土人情。炊烟袅袅,鸡犬之声相闻。村子里有很多的水池,有的是用来防火的防火池,而有的则是饮用的水井。水井装点得很美,条石砌就。一切都分配得井井有条,分为饮水池、洗菜池、洗衣池,还有耕牛的饮水池。
苗寨一般都有古树,里郎亦然。如枫树、杉树、皂角、松树、板栗等等。在村头上方的一处古树群里,有一棵特别的树种,它就是香果树。香果树为我国特有的珍稀树种,是著名的观赏树种,树姿雄伟,花期长,冠大且艳丽,芳香四溢。据《植物志》记载,香果树生长于1.3亿年前白垩纪,历经四纪冰川洗劫,在欧美大陆全部灭绝,只有我国局部区域保存下来,有植物活化石之称。英国植物学家威尔逊(EH.Wilson)在他的《华西植物志》中,把香果树誉为“中国森林中最美丽动人的树”。中国已把它列为国家二级重点保护植物。香果树属茜草科落叶大乔木,古老孑遗植物,在植物区系划分和植物进化研究方面有重要研究价值。
里郎是个苗寨,在这个苗寨里住着两种衣着不同的苗族,用施秉的话说,一种是高坡苗,一种是河边苗,语言上也有差别。他们分别各占一半。在这里,你没有必要惧怕语言不通,你随便用那一样苗族支系方言,他们都能操一口纯正的苗语方言与你交流。点亮的父亲是由施秉杨柳塘镇迁去的,是操高坡苗语言的。而他的母亲则河边苗,在他们家里,你用哪一种苗族方言都可以交流。
这村子里有龙姓、石姓、吴姓、张姓……,村子里有个老人,姓石,苗名叫耇楼,已七十八岁了,过去当过生产队会计,知晓一点文化。他说,他们石姓来自于清水江南岸的施洞,入黔先祖是石荣。我曾在考察中得知,石氏是黔东的望族,明洪武四年(1372年)石氏之先祖石荣,到贵州(那时此地属湖广行省)攻打红苗,首先来到铜仁平叛红苗。七世祖到清平(现凯里炉山)任卫指挥使,十二世祖石国强带三子到贵州黔东南黄平旧州居住的。至于其后代石赞清,天津知府,曾表现出了一种令人肃然起敬的民族气节之种种不屈不挠的斗争不在话下。石氏是汉族,可他们大多已苗化了,他们除了老人过世还戴孝帕外,多是习苗俗了,而有的根本还说不来汉语了。
石氏从施洞来,在里郎居住是有缘由。清康熙年间,清政府开劈了镇远至黄平重安的新驿道,其线路是从镇远的涌溪、鼓楼坪,过里郎,经黄平谷陇岩鹰至重安江,接古驿道。按黄平岩鹰所立碑文介绍,此驿道是象道,因东南亚各国当时以朝贡者的身份进入中原,而重安江至黄平经施秉入镇远之驿道比较险要,大象无法通行,于是开劈了这条新驿道。石姓和张姓一样,可能那个时候,是以“屯军”或“屯民”的形式,到里郎这一带来把守驿道的。
在寨子的背坡,现在还保存着一段驿道线路,有的路段还是用石头铺就的。在离村子的两公里处,现在还留存着清代修筑的石拱桥,桥高二点三米,跨度三米,均是打制石条砌成。跨过石桥之后,右边的一块平地里埋葬着张氏坟墓,墓志即有驿道拱桥的介绍。说明了桥梁是康熙年间所建,至今已400多年的历史了。
转悠了村落之后,早饭已准备好了,无容置疑早饭丰盛的,鱼是主菜。点亮的母亲知道我们喜欢酸辣鱼,她很早就叫人从田里抓了很多的鱼回来,煮了热腾腾一大锅。自家烤米酒也从老坛子里搬了出来,大家二浑二浑之后才上山吊蜂子。
里郎森林植被好,前山后寨都是原始森林。因为植被好,既有野兽出没,山珍野味自然也多。我的母亲在年幼的时候,曾经在这里居住过,据她说,这里的曾抓过两只老虎。那时,她们姐妹仨人居住在一个草棚里。有一天夜里,半夜有老虎进村,并刁走了巫万家的一头猪。村子里的人很气愤,于是利用猎狗将老虎赶了出来,并打死在一户人家的猪圈旁,全村子分食了。谁知,过不了几晚上,又来了一只,围绕着母亲住的那栋草棚转悠,母亲姐妹仨人吓得浑身了抖。又是在寨老的努力下,人们又打死了后来的那只老虎。母亲还在,对于老虎闹寨之事,她至今记忆犹新。
秋日是吊蜂子的季节,苗族也有吊蜂子的习俗。这是一种野蜂,一般以胡蜂、黄蜂、黑蜂、土蜂等为主。蜂蛹是一道高蛋白低脂肪美食。每到这个季节,蜂窝特别的结蛹。吃过早饭,我们便上山寻蜂子去了。我们是随古驿道去的,这里山高谷深,植被茂盛,最适合野蜂的生长。
在一片小梯田处,我们找到了吊蜂子的点。吊蜂子并不难,只要有蜂娘,就用肉或蜢蚱去引诱,并在小肉丝上系上一小点棉花。蜂娘看到肉丝的味道之后,背起带有棉花的肉丝就飞,不一会就找到了几窝。那天,我们吊得了三窝,回来之后,又将蜂蛹从蜂列里取出来。点亮的母亲很会炒蜂蛹,她切了很多的嫩辣子,并备齐了各种配料,油锅加热到一定的火候,几锅铲翻了翻后,几碗色泽金黄的蜂蛹菜便炒好了。其香气扑鼻,蛹体外脆里嫩,味美可口极了。苗族人一向认为野生的东西是大家的,这得叫亲朋好友来尝鲜。那一夜,村子里来了十多个人,他们和她们都是来分享这一美食的。
苗族人无酒不成礼仪,有酒也得有歌唱,在这样的席间,苗族酒歌是唱的。说来也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我对歌一向木讷,听得懂,但不会唱,也只有笨笨的听他们歌唱了。不会唱歌,那就得喝酒作陪,那一夜,我醉了,而且醉得不轻,以至于第二天又到另外几户人家吃饭时,也还在浑浑醝醝。
里郎人很朴素,里郎人很热情,我们感谢这方水土的人们。
吴安明(紫夏)
二0一六年十月十八日于偏桥古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