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无法知道我经过这全村子有好多次,而要说好好的去村子里转一转,那几乎是一种奢侈,因为我压根就没有进过这村里。这就是长田,一个有着几百户人家的苗寨。
长田,位于施秉县南部,离县城十二公里,有很多的人就是从这里走出偏城的,又有不知好多人从这里走近偏城,因此它处在一个三岔路口的中心,从这个路口再往南就去清水江畔,往西就可以去到省城,往东就去中国的东部。除有公路可以南来北往之外,铁路就在这村子的不远处,株六复线那列列火车将很远的人拖进来,然后又将他们送出去。
长田,真有长田,田不大,因为修长,长田寨因名。苗文写作“guk lix dad”。是杨柳塘镇的中心区,也是这个小镇的政治、文化、经济和交通中心。它本来叫“白洗”之名,十多年前人们将它易了名,说是这原来的名有歧视性。我查阅了大量的资料,在一本写于清代中期的史志里我才知道他原来的名字以及又如何又叫着“白洗”的。志上说,这地方原叫“南洞”,宋时为偏桥右副长官司之辖地。明时一位姓石的汉族将军征服了这里,这位将军在五百年前实行了“灭夷驱苗”政策,当这些“苗蛮”被杀或被告驱离开此地时,石将军上书了皇帝,从他那主子那里取得了“此地民清,赐名‘白洗’,以彰功著。”于是“南洞”变成了“白洗”,而此名延续了五百多年,一直至前些年。
象所有的苗寨一样,苗寨都长着很多的枫树,枫树高大而挺拔,这是苗寨的标志。苗族人认为这挺拔的大树就是自己的先祖,蝴蝶妈妈就是从枫树上誔生的,他是祖先的灵魂,所以人们总对他倍加的尊爱,并得以保护。于是在很多的节日里,人们焚香化纸给予祭拜。
村前有古树,古树茂盛着,古树之中有桃树,桃树开着很艳丽的花儿,香漂流到很远的地方。就在这古树之下,我发现有古庙,庙不大,确叫着“观音寺”。既然叫寺,里面确住不下一个僧人,只有几个石头而已。不过,这“寺”倒也修得精致,有案台,有石级,寺前还有小院。茅芭蕉树在寺院的周围装点着,经过一冬的风霜雪雨,芭蕉心还那么饱满,给这小庙带来了生机。
离庙不远,有桥梁一座,桥梁的栏杆上有铭文,上书“吴耇酉大桥”。据说这是最早移居这里的耇酉修建的,虽说后经多次的桥圮和修复,人们还是叫它“吴耇酉大桥”。
公路是穿村而过的,就在这公路的一旁建有平台,有围栏,棋桌分设两边。几株古树环绕着,其中一棵是红豆杉,并不落叶,这是村子的休憩处,也是这村落的最佳景点,几个老人在古树下谈笑风生。走近一看,原来有个退休的吴老师,我询问着村子的历史故事。他对村里的故事如数家珠。
吴老师介绍说,长田吴氏最早从江西来,先居雷山西江,后移居板屯,之后住老寨。耇酉之父生有儿子两个,长田的家族是屯上耇罗(ghob lof)所生,他从屯上移居长田已有十五代人了。这里还出现一个奇特的现象,那就是凡到长田居住的,虽与屯上同辈,而屯上人则称长田人为爷辈。这又是什么原因?几经追加问,方知其原因。原来,屯上村子人多,田土都不够种了,生活出现了危机。长田有耕地,但因在古道边,经常有明清官兵来骚扰,所以大家都不愿到这里居住。其祖辈没有办法,于是采取奖励措施以鼓励屯上人到长田来居住和耕地。因大家都穷,奖励不是金银,也不是房屋财产,而是“辈份”。只要到长田居住,不管你是多小的“辈份”,屯上人都管叫他们是“爷”辈,也即“公”辈。
说实话,长田人确实经常遇到官兵和土司的无数次骚扰,抓兵派款总是首当其冲。自明代始,经清代,到中华民国,一直都是这样被官兵的骚扰折腾。这里的人不得不多次起来反抗。最激烈的是清末,这里出现了两个英雄人物,他们带领苗民参加了苗族人们起义,给清政府以沉重的打击。起义失败后,他们逃去了远方,有的死在他乡,而有的直到战事已平息几十年的民国后,才从陆陆续续从黔西和台江那边跑回长田。
耇祥郁(苗文写作ghet qangf yob),书名叫吴通屏,是个八十六多岁的老人,他对长田的过去有一些了解,据他说,解放后长田在五十年代初也划分有成份,有亲兄弟,一个叫胜久(苗文写作saix jux,),另一个叫却久(苗文写作qangf jux),这两个人都戴上了“地主”的帽子。兄弟俩,一个是农民,而另一个则被国民政府强迫当甲长,虽说有几丘好田,但自己没钱,顾不到人种田。当甲长的兄弟接受了国民政府的指派,要他来抓兵,这个甲长无奈,只好经给自己的亲哥哥说,兵轮到你家了,你看怎么办?哥哥说:那怎么办?儿子才十三岁,哪能去当兵?你要就只有把那几丘踩成钱,给政府送去抵兵。这个甲长弟弟只好拿出几十大洋,将田买了回来,然后又由哥哥送去给国民政府算是完事。这俩兄弟虽说是“地主”的身份出生,,其实也很窝囊,生活都很艰难,还不如一些贫下中农。
耇祥郁他还介绍说,过去杨柳塘地区是很美的,日子也过得不错,正因为生活充裕,所以芦笙会杨柳塘二月份就开始会期会。那时候叫“驴驴马马,鼓鼓笙笙”,每个寨子都有击铜鼓,都有吹芦笙的习惯。然而由于清朝政府的压迫,人们将鼓埋葬了,鼓不再敲击,芦不再吹响。鼓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芦笙也是在民国之后才开始有所恢复。
在这里,我们还听到一则关于吴氏来源的故事。说是最早的时候,有叫耇吴的两兄弟,从虎地逃了出来,一个老太对他们说,你们从这里走去,那里有两条路,一条走猴寨,一条走人寨,你们要走下一条才到人寨,你们到那里去,那里有人类,你们可以到那开荒种地,建设家园。可这两弟走到一个岔口,便发生了争执。大哥去了上路,去了猴寨。而兄弟走了下一条路,去到了人寨。人寨本来有八百寨,有九条河,那里种地不要上税。但由于鹰多,吃绝了人种,幸有两姊妹被九口锅盖住才幸免于难。弟弟吹笙,引来老鹰,他把老鹰杀光了,把这两姐夫救了出来。然后又经过千辛万苦去了猴寨,把已与猴子结婚的哥哥找了回来,最后他们双双成了家,并在人寨生活了好几百年。又因为猴寨的猴来报仇,他们又才迁了出来,来到了“鬼州”。还说,那个先祖就叫耇吴,吴姓就是这样来的。
这故事有点象苗族《开亲歌》里“姊妹虎与兄弟人”故事情节。然而,这故事何以与吴氏有关呢?《史记•吴太伯世家第一》:“太王欲立季历以及昌(季历的儿子),于是太伯、仲雍二人乃犇荆蛮,文身断发,示不可用,以避让季历。季历果立,是为王季,而昌为文王。太伯之犇荆蛮,自号句吴。”太伯、仲雍二人乃“犇荆蛮”,难道就是那俩兄弟人吗?“文身断发”的故事难道是长田吴氏先祖的故事?“文身断发”是吴国祖先的形象,也是当时作为农耕蛮夷民族的原来模样,苗族自古以来都“断发”,就是把头发剃掉一大块,留下一部份头发编成小辫子垂下了。他们的区别其它部族的标识。太伯、仲雍二人是周天子之后,他们有蛮夷的标识,认同了自己为苗族,也就是苗族的一份子了。太伯、仲雍来自北方姬周,却已经被当地人同化,即吴越同俗,在《吴越春秋》等书里多次涉及。《史记》鲁周公世家:“(哀公)七年,吴王夫差强,伐齐,至缯,徵百牢於鲁。季康子使子贡说吴王及太宰嚭,以礼诎之。吴王曰:‘我文身,不足责礼。’乃止。”周人原本不是这种习俗,作为周人的吴国君主都被当地民族同化了。长田人将公辈均称“耇XX”,这最早可能与太伯有关了?我不是学者,这是一种猜测,让学者去研究吧。
长田是有故事的地方,那些古桥、那些古树、那些建筑……都诉说着苗族厚重的历史。
二0一六年三月二十三日于偏桥古镇
贵州省施秉县苗学研究会 吴安明(笔名 紫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