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扬颂回来之后,朋友王宏良先生说,去我的“老根据”地看看,那里可能有你关注的东西。老根据地就是扬武镇,他曾在那里工作过,他说那里有个叫羊排的苗寨,羊排的名声可不小,那里曾出现过苗族的最大地主马三喜,也还出现过在 “空军西点军校”学飞行的马文超,他是第一个去美国学飞行的苗族人……嗬!真是个活字典,在丹寨我还真的第一次听说羊排有那么多的传奇人物。
羊排,位于丹寨县城东部,距县城9公里,距乡政府2公里,苗语译为“mot jiangb”,是一支自称为“嘎闹”的苗族居住。羊排很美,后有森林一片环绕,前面是田园相伴,又属于高原丘陵地,按苗族的说法,那就是“做活路不会累”的地方。村下的山谷处,古树很多,有水井一口,四季不干涸,虽说已经是初冬了,泉水还很大。井分为三个池:饮水池、洗菜池和洗猪菜池。有五六个妇女正在洗菜。见我提着相机照相,纷纷避而笑之。她们说,这水井有千年的历史了,从来不曾干过,吃起来还有点甜味。井水之下也是湿地,出泉水,人们掘成四五个池子,有的放鱼,有的供人洗衣之用。苗族人一向将水井奉为神圣的洁净,所以对其呵护陪加。
我们有车停到羊排寨子的一块公共活动地,院子的右边是村委会,两层的砖楼,白色的外墙,门口挂着很多的牌子。龙兴芳是扬武镇的一个年轻干部,父母家就住在镇政府所在地的朱砂寨,因而她对这里羊排十分熟悉。是她带着我们在村子里转悠的。
马家大院就是在这块公共地的正上方。抬头一看,有石级,全是长条状青石板砌就,宽约两米,共十四级。过了石级就是一块方形的院子,也是石板铺设的,每块方石约六七十公分,“田”字形丰拼。虽说已有几百年历史了,表面完好如初。院子之上就是马家大院外房。一小孩在石级之上玩耍。一侧门之上挂着“马定元,信用户”,可见,马家大院目前住着马定元等人家。直入侧门,里面又是一四合院子,有天井。基础都是大石条砌,房屋多为两层,柱子方形,都很大。举目望去,有回廊,廊檐外全是车工花栏。有的地方则是棱椎花格栏。楼与楼之间有门相通。转阁处有木梯作上下通道。主楼的花窗雕刻得十分的精美,浮雕加上圆雕、镂雕。雕刻有人物山水、花鸟鱼虫、吉祥动物等。我不懂木雕工艺,但透这些雕刻技艺,你不得不说它们很有文化底蕴。到这里,没有熟人最好不要乱转,稍不注意你又误到另一个院子去了,找不到回来的路径。这些院子均分前厅和后厅,有的厅不是用木梯上,而改用石梯,石梯正面鏩有斜纹,有的还鏩有阴阳鱼。用道家的学说来解读,表示阴阳的原理,也就是夫妻共房之地。
这些建筑都砌有马头墙,马头墙也布设有很多的孔洞,孔洞似梅花朵状。其作用可能是见光,也有可能是用于观察的防盗洞。在一座楼的外墙窗户居然是半圆券,类似于西方哥特式建筑的花窗,我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另有解读。
我在马家大院里转了很久,我发现这些建筑既有苗族吊脚楼建筑工艺,又有徽派的建筑风格,是苗汉建筑文化的有机结合体。马家大院虽然已残缺不全,可从那些残墙断瓦,我们依然可以看出它庞大的规模和雄浑的气势。有人说:“北有故宫,南有木府”,我想苗寨当数羊排的马家大院了。
丹寨,原名八寨,苗语叫yaf viangi。取名“丹寨”那是民国三十年(1941年4月)之后的事。民时期,国民政府撤丹江县(雷山),其西南部并入八寨,取丹江与八寨各一字,称“丹寨”至今。原八寨县治地就在扬武镇内。根据《八寨志稿》(民国)35页载:八寨县在宋之前“然皆苗酋分据,不过羁縻州之置”。而真正进入国家版图的,当是清雍正年间的事。志载:“雍正八年,贵州巡抚张广泗开生苗地,以夭覇长官司地置八寨厅,……于是,八寨同知领卫一:曰八寨卫;司四:曰夭覇司,土千总职衔;曰扬武司,曰排调司,曰永安司,均土把总职衔。”也就是说扬武长官司也相应出现了,《八寨志稿》(民国)第214页载:“杨先荣熟谙苗语,招当通事以开辟苗疆。屡立奇功,经略张(广泗)某咨部发赏土把总委牌管理羊排、羊鸟等处三十余寨土务。”这个长官司得了过“牌”——也就是个“土千总职衔”,管理着这些苗寨的“土务”。也就是在这一时期,为了弹压苗民,这里也随之设屯置堡,乾隆二十年(1755年)置柔远堡(今老八寨)、长青堡、丰乐堡(今大朗),屯军260户。我没有考证过,但我想这个杨先荣八层与诚州刺史杨再思有关,这是后话。而我这里要说的是,为什么这样一个土司管理的范围内,又设有那么多屯堡哨之地,何以出现个苗族最大的地主庄园呢?
据说,羊排马家大院是清朝生于乾隆年间一个叫马三喜的苗族地主所缔造的庄园。马三喜,生于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殁于咸丰三年(1833年)。这位苗族大地主,早年一生勤俭,由务农兼贩仔猪起家,到他去世的时候,已经拥有田地、山林近万亩。散遍丹寨、雷山、榕江和广西的一些地区,田地年产可高达140万斤稻谷。有一些学者认为,马三喜是中国苗族史上最大的地主。
说到这里,仿佛我们关于马家大院的故事就讲完了,其实不然,马三喜的故事还得要讲下去。纵观中国历史,历代农民起义多是无钱无地的人革有钱有地人的命。其所谓“官逼民反”。我们说,马三喜是个地主,而且是个苗族史上最大的地主,可就是这个地主居然还是一个苗族义军的首领。马三喜则是个有钱有地的人,确同样起来“革”起官府的命,这就让人理解不透了。马三喜领导的这场苗族起义称为“八寨苗族起义”。
据龙兴芳女士说,在这一带很多村庄的周围,至今仍然保留许多的壕沟,那是马三喜带领苗族起义留下来的。
1855年秋天的一个晚上,马登科在羊排组织苗族民众召开大会,宣布成立功德会,招兵买马,发动起义,附近的群众闻风响应。丹江、都匀、独山等地不仅有穷人来参加他的队伍,就是一些有权有势的大地主也抬着银子,率部加入他的队伍中来。也就是在那一年的9月,马登科率众围攻八寨厅城,11月2日攻破,捣毁厅署。自此,马登科据守八寨16年。在此期间,马登科还率部出征广西,进攻贵阳,与张秀眉、杨大六等人共同抗击清军,给中国历史写下悲壮的一页。在丹寨、凯里、雷山、三都等县的民间,现在还有流传着许多反清的歌谣,这些歌谣中常常提到马登科,都把他当作民族英雄来传颂。
伍略,是中国著名的苗族作家,他是凯里市舟溪青曼人。他从小就听着马三喜的故事长大的。他说,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给苗族人民带来了无限深重的灾难,到最后,家家的粮仓都空了,饿殍遍野。马登科送银子到舟溪来奖励攻打清兵,场面激动人心!
早在1728年,也就是雍正六年的那一个春天,那个叫鄂尔泰的云贵总督令贵州按察使张广泗赴云南,授以“八寨为都匀要隘,丹江、清江、古州之咽喉,梗化之渠魁,欲靖苗疆,宜从八寨始” 的“改土归流”方略后,羊排当地从此就没有安宁过。
马三喜是个苗族地主,可他同样带领苗族民众起义是有原因的。他认为清朝政府“驱苗杀苗”的政策不可取。贵州巡抚的张广泗,趾高气扬地率领着清兵攻丹寨(时为“八寨”),许多个寨子都迫于淫威“就抚”了。可没几天,都匀营参将赵文英带着重兵把好端端的一个羊排村焚毁了。羊排村和其他苗族村寨的人不得不又“复反”了。恼羞成怒的鄂尔泰立即命令副将苏大有统领精兵,带“靖蛮”大炮再次攻打以羊排为“首恶”的苗族村寨,逐杀苗民,焚烧房屋……小小的羊排一次又一次地被攻打,一次又一次地被焚烧,村民一次又一次被虐杀。就是乾隆元年八月二十日,清军在复剿羊排村和羊乌村的时候,就斩了苗民四十二人,抓走男女六十人。可是,多少羊排人没有屈服。密邦、尧引、阿苏等等,这些反抗首领,他们为了反抗,在艰苦的山中隐藏,有的被俘被害,有的为了脱险跳下深崖。他认为,大民族的压迫剥削一日不改,只一息尚存,反抗不已。用现实的话来说,他不仅有民族团结和民族平等的原望,更萌发了政治上的要求,这是难能可贵的。
古人远去,古战场、壕沟早已被野草淹没,战马的嘶鸣和冲锋的呐喊已消失,我们欣慰的是,我们迎来了一个民族团结,民族平等,各民族共同进步的大时代。重提起那些悲壮的故事,目的正如莎士比亚所说的“他们既需要石头的碑铭,更需要的是活在后之来者的心中,如果,后死者忘却了他们,这样的后人的作为是可怜的。”
马家大院居于羊排的中心,坐北朝南,中轴线对称方式建造,在苗族地区太少有,具有很高历史价值和文化研究价值。象这样的建筑当地政府应该重视起来,将现在还居住在里面的人迁出安置,按照文物“修旧如旧”的方法加以维修保护。
二0一五年十二月四日于偏桥古镇
贵州省施秉县苗学会 吴安明(笔名/紫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