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歌

                清华随笔静静的清华园，萧索的荷塘，碧清的水上浮满了将衰的荷叶，曲折的小径又幽又长，一簇簇粉墙青瓦，一处处尖亭红柱掩映在深青的高树深草之间。宽宽的广场，耸立着整整齐齐的大楼，丛丛花草，拥立着雪白的牌坊。无边落木未到萧萧下时，连天衰草尚在碧碧青中。空旷的天，淡淡的云，气是清的，没有一丝感觉，人是疏的，没有一点嘈杂。天地那样开阔，宇宙那样清宁。呼吸，能体味到世界的轻灵；歌唱，能感觉到心灵的呼唤；奔跑，能显示生命的腾涌。天，地，人，心在交融，在碰撞，在战斗，在呐喊，都体会到了各自的欢快和力量，都看到了各自的美丽和陋垢。一切都是无声的，一切都在流动，一切都是寂寥的，一切都在沸腾，一切都显得很平和，一切都在激烈地战斗。一切和一切都显得迥然不同又不可分割，这就是人生。         

                香山秋色渐浓的时节，终于来到了香山。天边的云象一块银灰色的幕布挂在山顶，将半个山峦笼在它的暗影之中，在光和影的交接之处，是一片片金红色的画面，仿佛鲜艳的云霞。那是香山的红叶。记忆中的红叶总是与秋色连在一起的，当山川峡谷披上红装的时候，天地都显得那么沉甸，那么成熟，一切都是凝重的，人走在山路上，没有丝毫虚浮的感觉，只有万物在身边缓缓地流动，那鲜红的颜色仿佛就是世界的血液，浸透着沉重的生命和愉快的生机。香山的红叶还没有红到她的最佳处，但这似乎并不削弱她在我想象中的美丽，就象一个不很成熟的少妇，红色的山坡就是她红色的脸庞，显出一种神秘的羞涩，那就是成熟和不成熟的美的交织，生命只有在这种情形下，才给人一种超凡魅力之感。连绵的山峦是一个有生命的躯体，淡淡的云为她披上了温柔的轻纱，黛青和金红，阳光和云影构成一幅令人神往的幻象，于是思绪便在这幻象中奔驰，世间最美好的记忆和愿望都流入你的心田，汇成一股暖暖的热流，涌出胸膛，奔向这自然的怀抱中，这是一种令人激动万分的眩晕。         

                蒹葭蒹葭苍苍。白柳低垂，人声寂寥，冰凉润湿的纱穿绕围裹了这水木草居。循着沾湿的小路，静静地在朦胧中去追觅心中漾起的诗界。青石无语，亭榭无声，似有伊人在水一方，共享这一刻宁静而流动的美。却有水声潺潺，划过清雾中的晨空，送来山野花草的芳香，那靠水的人似飘衣而舞，沾雾浴花，在青青的竹林中为她心中的爱人敛衣梳装。水中浮出一颗晶莹的玉明珠，轻纱褪去，波光显容，天地收起了海市。在凉润的水气中，举目看到了头顶寂寥的银杏树枝，仿佛青白的天幕中凿下的一幅古画，目光中感到了遒劲的风骨，苍远的意境。玉明珠在空中敛去轻纱，在薄光中，从远远的殿顶脊梁上映出一排默默的玄鸟，也许那就是传递神奇的使者。         

                一种必须被重复的，简洁的历史哲学如果没有受过委屈，你就不能真切地感受到什么是丑恶。也许试图寻找一个绝对的公正是一种遭到嘲笑和嫉恨的徒劳。所谓的正义在多数情况下不过是得益者用来解释他们的胜利的美丽辞藻。这时候，人类被分成三个类型：得益者和依附于他们的小人，他们维持并从这种“正义”中得到好处。多数的受害者，他们是“正义”的损害对象，但默默无言。少数的反抗者，他们既受到了这种“正义”的损害就奋起反击，如果他们有足够的信心和力量，革命就开始了，否则，就是叛乱。卑鄙者的卑鄙之处就在于他们伤害了别人的时候，还要宣称这是正义，否则他们就无法掩饰他们的卑鄙，因此，在没有大众监督的情况下，正义就成了一种可疑和可怕的东西。无数的小人就是在这样的“正义”掩盖下度过了他们险恶而可耻的一生。要想打碎这种“正义”而使那些小人无处藏身，一个最简单办法就是：开放，让每个人都参与正义的制定，最后的平衡，就是能被公众接受的正义。但是，开放是一个笼统而含糊的词，在没有平等的前提下，开放是虚假的。而争取平等则是一件须要付出极大牺牲的事。因为这意味着和那些手握“正义”的得势小人展开一场力量极不平等的斗争。如果失败，受害的是斗争者，但也许会使更多的后来者受益。         

                专制的真相专制，这戕害人的魔王，那些狂妄的人最喜欢用它来杀伤人。那背后瑟缩着虚弱，恐惧，无耻。那些家伙快走完他们的路了，就躺在地上阻拦别人前进，还要树起各种各样的招牌，写上动听的词句或画上唬人的骷髅。他们以为天下已经在他们掌握之中，大路只能到他们为止，生怕别人的超越会掩盖他们自以为是太阳的那么一点亮光。他们会编织各种各样的谎言来欺骗人，好象害人不够，还要在屠刀上涂些蜂蜜。愚蠢，你这专制的孪生兄弟，常常把世界上的美糟蹋了，让他们窒息，让他们哀求，让他们卖笑，让他们失去自己的灵光，最终使他们起来反抗，用同样愚昧的手段还治其身，塑造一个又一个暴君。不世界不应该这样，我要用恨和爱的双刃剑辟开这无尽的黑暗。         

                神思明月，如银如霜，洒在弯弯的屋檐上。在淡青的夜影中，那人孤独地悄立凝神。风中荡着芳香的气味，那是青春的声音。一颗心搏击着这神秘的时光，顽强地敲打着那梦中的门。神思从这里流溢到天边，轻轻地将月色拥入怀中。彩绘五色的光，从银盘中散出来，温暖着整个世界冰冷的心，母亲的手轻柔地抚过孩子的脸，调皮的眼就乖觉地安然入梦。融化了生命的风在天幕中柔柔地吹来，那洁白的人在风中长发凌空，千万道青丝在银光中飞舞，那人就在青丝中化作了轻烟，她的心在空中飘散，温柔的声音渐渐溶化在青色的夜光中。唯有孤独，留在这无人的月光中零落，叹息。却有一双眼，和着那人的身姿，静静地徘徊，在希望中等待着一中柔情。         

                乡间记清新的空气使人的精神和身体都得到改良。安徒生曾经写道：“夏天的时候，到乡下去吧。”碧绿的草畦，洁白的长颈鹅，古老的渡船和小桥。。。。。。这一切都随着中世纪的梦想和传奇远去，即使在安徒生生活的十九世纪，浪漫主义在工业文明的侵蚀下也发出了感慨的心灵哀歌，田园牧歌式的温柔静谧而又激情荡漾的生活对于人类似乎一直是一个梦，真正展现在历史中的是随着生产力不断改进提高而出现的由自然农业生活向文明工业城市生活的进展，这毕竟是一种进步。然而，比起过去贫穷单调的乡村生活，现在文明丰富的城市生活又使我们感到多少更多的幸福，和更少的痛苦呢？随着城市不断挤占人类生活的空间，乡村和原野越来越被抛离社会生活的主流，只有当人们在窒息的城市空气中感到要舒展一下自己的生机和活力时，才想到了这片曾经的家园。当我们再次面对她的时候，她并不比从前有更多的诗意，也不比从前更少了些苍凉，增加了的似乎只是城市和工业的副产品对她的影响，人类文明之子的进展并没有将自然母亲的容颜雕琢得更加秀美端丽，而只是毁损了她的质朴纯良本质，这真是生活的一种巨大拙劣艺术。这件艺术品的创造还在进行之中，她的拙劣不是因为表面看来的文明的过度，恰恰相反，是因为文明的远远的低度发展的不足，就如一个艺术家的水平受制于他过多的技巧和不足的修炼，过犹不及。工业化的生产力远不能解决人类生活的困境，他所创造的现代城市文明是一个力量不足而又顽劣淘气的孩子，一方面挥霍着自己似乎过剩而不知如何运用的精力，另一方面又毁损着自然母亲的身体。因此，这个孩子还需要长大，他的理性能力要得到不断提高，他还要从自然母亲那里不断获得身体的和心灵的资源，这就要求城市和乡村的交融，要求他们在不断的交流之中改进着自己顽劣的本性，自然的和文明的。这样，生命就在这二者之间的流动中熔铸着自己理想的形象，越来越巨大，越来越辉煌，他最终要突破自然与文明对他的与生俱来的那种限制，成长为一个自由的青年，在文明理性的良好节制和指导下，在自然天赋的神奇牵引和推动下，悠然地行走，奔跑，飞翔在天地之间的美好家园。这样，他就成就了那件伟大的艺术品，他就携着她——他的孕育者，也是他的作品——自然母亲的手，走进那片无尽的幸福里。现在，在乡间蒙尘的路途上，在城市迷离的街道上，人类在痛苦和希望之中铸造着自己的理想，迎接着实现他的梦的那个激动人心的时刻。         

                自由的反讽及其它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什么是自由。我们生活中的一切都受到各种各样的束缚。力图使自己变得洒脱一点的想法往往会使自己变得加倍拘束。也许自由就是能自如地接受各种各样的束缚而不对此发出沉重的叹息。从这个意义上说，如果牢房里的囚犯习惯了他的生活，不感到锁链是一种桎梏，铁窗是一种压迫，那么他就是自由的了。于是，自由和奴役奇妙地成为同义词。世界上的一切东西都是自然流动的，按照规律自然地流动，一切东西又都是受到限制的，受到规律的限制。自由就是遵循规律行动的被奴役状态。因此，对人类来说，遭受奴役是绝对的，自由只是奴役的产儿。人们争取自由是因为他们对于一种奴役状态厌倦了而想换一种新的方式。而斗争行为本身也是被奴役的表现，而主人就是那神秘的未知。纯洁是一种需要付出极大代价的品质。世界上到处都有欺骗和丑恶，用纯洁的头脑去看世界，不会使世界变得纯洁，只会使自己显得简单可笑。于是就有了智慧。善的或抵抗恶的智慧，恶的或杀害善的智慧。前者会使人类变得更美好，后者只让少数人过得更舒服。善良的人如果缺乏智慧，他的善就既不能保护自己，又不能向人显示他的魅力。丑恶的人如果缺乏智慧，就会遭到厌恶和唾弃，那是世界的大幸。人生来也许无所谓善恶，但智慧肯定会使人趋向于善或趋向于恶，因此我们不得不谨慎地接受智慧。智慧只是一种思维形式，不会在任何实际情形中都适用，从而产生了人们对它的蔑视和嘲讽，但真正正确的态度却应该是学习更多的智慧和接触更多的实际，那样，在大的空间中，我们才能感觉到智慧的魅力。因此，智慧是大的，小聪明不是智慧，而是一种狡猾，更多的时候是一种愚蠢。我们相信这个世界是有序的，因此选择了善良而抛弃了丑恶。善良是一种认为世界是可以有秩序地组织起来的智慧，所以他自信，博爱，对未来充满信心，丑恶是一种认为世界无法组织的智慧，所以他缺乏信心，仇视别人，自私自利，内心阴暗。善良是追求永恒的智慧，丑恶是追逐眼前的智慧。人们总是喜欢清纯的少女，而不喜欢放荡的妇人，但人们又总喜欢成熟的女子，而不喜欢单调的少妇。因为少女的心是纯洁的，妇人的心是浑浊的，女子的头脑应该是丰富的，少妇的头脑不应该是简单的。人生也是这样，当我们在使自己遭受折磨的丛莽中奋进时，我们磨砺了我们的智慧，净化了我们的思想，去追求一个丰富的世界和一颗纯洁的心灵。         

                浪漫风情梦里的关山，如云片一样涌入我的眼帘。小的时候读一本动人的书，不知不觉会让思绪飞进那并不存在的世界，但一棵幼芽却已在那世界的阳光雨露下从心灵深处滋长起来。那时侯的许多梦就在这样的希望中随波逐流，直到离开书的时候，梦就一个个破灭，希望也一步步被现实取代。人类在自己的梦想中游弋是他们使自己生存下去的一种方式，因为精神的生活永远不会和身体的生活完全一致。我永远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一个个甜美的幻梦，那丰富了我的人生，尽管有时它们给予我的痛苦比快乐多得多。那一年我赤着脚在骄阳里走过，心中充满了沮丧，也充满了骄傲。那月亮的灵光幽幽地收进了她的眼，我却知道那狡猾的瞳孔暗暗流着叹息的泪。我象一个愤怒的夸父，决意一心追逐那盖世的辉煌，并理睬身后暗淡的悲伤。天空的星光在头顶闪动，象记忆中那些美丽的书籍的慧眼。我想起了在落日的黄昏，清风拍打着梧桐树叶的时候，该有一个人牵着我的手告诉我一些让人欢喜让人忧的故事。溪水在微光中泛着波鳞，那里也许有一条能解人意的鱼儿轻轻滑过，如果他听到这个故事，当太阳升起的时候，青青的芦荡中就会飘动一首轻袅的歌。我漫步走出深深的小巷，没有悲哀，没有惆怅。一夜的清风送来一个卖花姑娘，我告诉她昨夜的故事，她送我今晨的丁香。轻轻的雨浇着青青的墙，我走过一扇敞开的门，发觉那是梦中的圣堂。檐下的小窗里有银铃一样的歌声，飘入我的心田，撒满了我的胸膛。拨开青青的帘子，去看心中的女郎，窗边的那个人影正静静地梳妆。         

                攀援中的苦难你想，什么是苦难，就是你在攀援过程中受到的阻挠和伤害。你从根本上应该蔑视它们，不理睬它们，心中只怀有达到顶峰的信心，而在行动上则要同它们战斗，用站在顶峰的姿态同它们战斗，那陡崖，荆棘，峭壁，泥泞，。。。。。。必会使你感到畏惧，刺痛，胆怯，厌恶，。。。。。。但那是暂时的，如果你不想让这暂时的痛苦变成永远的痛苦，你就要无畏地，坚定地，用一种必胜的信心和力量去战斗，的确，那陡崖也许会使你摔伤身体，荆棘会刺破你的肌肤，峭壁会压倒你的信心，泥泞会弄脏你的手足。但是，这些都可以改变，只要你象一开始那样一直干下去，摔伤的身体在不懈攀援的锻炼中会变得更强健，刺破的肌肤在愈合后会能承受更尖利的刺痛，那信心在打败峭壁的威胁后会高高地超过它，脏了的手足可以到高处的泉水旁边洗的干干净净。但这一切都要你坚守一个信念，坚定地相信我们是在依靠那最后的光辉时刻得到的那无所不能的力在行动，于是一切的阻挠和伤害就被变成了对我们的鼓舞和加强。难道这是一种一相情愿的，偏执的，主观的盲目吗？不，那阻挠你的，必使你产生退心，那伤害你的，必使你感到被伤害。如果你觉得可以跨过那阻障，觉得那不是伤害，而是磨练，又怎样？那的确存在的痛苦也不过是你的一种感觉，你为什么不能把对这种客观的，的确存在的东西的感觉换成另一种感觉呢？那是一种艰难的转换，因为艰难，所以也就与盲目无缘，那需要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最终存在的认识的理智，那理智认为痛苦和欢乐在根本上是相同的，一切千差万别的事物都可以归结为一种最本质的东西，我们努力奋斗就是为了永远地得到那种东西，我们还可以依靠暂时得到的那种东西帮助我们战胜苦难，从欢乐的途径永远地达到它。因为这样，我们的坚定就有了意义，而不是可笑的固执。但是，在没有达到它以前，我们不能回避痛苦，既然来到这个世界，我们别无选择，那放弃，退却，偷安，才是盲目的，可笑的，主观的偏执。我们的战斗，就是要消灭这种偏执，在极大的痛苦中获得极大的欢乐，在它们的融合中达到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