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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七岁。大概是九月份的一天，天已经有了些凉意。奶奶和爷爷商量，要去五十里地以外的舅公家玩几天。那个年代，农村都很穷。平时吃的米菜油都自己种，轻易不会到市场上买菜吃。要想吃鱼肉之类的奢侈品，除了过年过节，就是家里来了贵客，或者到亲戚家作客。一听奶奶要到舅公家作客，我的心顿时澎湃起来，忙央求奶奶一定要带我去。那时候大人外出走亲，是不愿意带小孩子的。一来，加一个人得多掏一份路费，别看只有几块钱，但却也是一笔大的开销。二来，小孩子不懂事，作客时没规矩，不该吃的乱造，不该要的瞎赖。所以，奶奶一口回绝，说我太小，出门不方便，等长大后再带我去。我当然不干，就使出哭闹绝活再加绝食一餐。爷爷的心一软，就替奶奶答应了我的请求。临走前的晚上，奶奶在收拾东西，爷爷在给我上课。上课的核心内容就是如何在客人家里做个乖宝宝。我记忆最深的，是关于如何吃饭。爷爷说，到舅公家作客，吃饭的时候一定要懂规矩。青菜什么的，可以随便吃，而桌上的鱼和肉这两样菜，是待客的压桌菜，是摆在桌上让人看的，不能随便吃。我一听这个，立即就嚷起来，说鱼肉都不能吃，那我去干什么？爷爷笑道，你就知道吃。你一去就把鱼肉吃完了，他们还拿什么待客？谁家能天天买鱼买肉？不过，你们离开的前一天晚上，舅公肯定会让你吃的。但不到走的时候，千万不能乱吃。我不能肯定爷爷说的话是真是假，但为顺利地和奶奶去作客，便胡乱地点头答应了。到了舅公家，中午吃的第一顿饭，果然有鱼又有肉，而且还是一块一块的红烧肉。我上桌的时候，还谨记爷爷的教诲，虽然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用眼瞄桌子中间的鱼和肉，但却强忍着没有去动一下。可能是舅公发现了我的小动作，于是很大方地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油汪汪、香喷喷的五花红烧肉，放到我的碗里，说别客气，多吃肉。我没想到舅公会给我夹肉，爷爷临走前的专题培训也没有这方面的内容，我顿时不知所措。一方面知道这肉不能吃，一方面实在太想吃又不想自己夹回去。正在我激烈斗争中，奶奶说话了，唉，别给他夹，他不爱吃肉，我家孩儿最喜欢吃蔬菜了，平时在家炖了肉也基本不吃。说着，奶奶就伸筷子过来要把肉夹回去。正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我突然喊了一句：“我爱吃肉！不喜欢吃蔬菜！”这句话一出，像撒出一包凝固剂，把当时的气氛顿时凝固了起来。奶奶已经伸到我碗里的筷子，也停在我的饭碗上空。这时，舅婆开口划破了这短暂的沉寂，她笑着说，爱吃就吃，肉买回来不就是吃的吗？但奶奶并没有把筷子抽回去，还是坚决地夹起那块已经到我嘴边的肉，稳稳地从我眼前晃过，然后轻轻地放回桌子中间的碗中。“我爱吃肉！”我又喊了一句，委屈的眼泪扑扑地往下流淌。“姐，你这是干什么呀！肉又不是租来的，干嘛舍不得让孩子吃。”舅公不愿意了，说着并伸筷子过去，想重新把那块肉夹到我的碗里。我眼巴巴地看着，恨不得伸手去帮忙，好让那块肉马上掉到我的碗中。说时迟，那时快，奶奶的筷子也伸了过去，毅然决然地把舅公已经夹起的那块肉又扒拉到碗中，说别管他，这孩子一点也不懂事。见到马上就要到嘴的肉又飞了，奶奶还如此冤枉我，我气得扔下筷子，恨恨地说了句，不吃了，我不吃了！说完溜下长条凳子气呼呼地跑到里屋，趴到床上抽泣起来。舅公和舅婆忙放下碗跑过来，又拉又拽想把我哄回饭桌去。我死犟死犟地，扒着床沿就是不肯。这时，我听到奶奶也走了进来，还没判明她的来意，就感觉我的屁股被一只熟悉的手掌啪啪地拍将开来。“哇”的一声，我终于暴发了。舅公舅婆一家人分成两拨，一拨拉着我奶奶回到堂屋，重新坐到桌子上吃饭；一拨围着我哄我。不一会，舅婆端着一碗饭进来，递到我面前说，咱在这里吃，你看，舅婆给你夹了一块肉，一块鱼，还有肉汤，别哭了，快吃吧。我接过碗，竖起耳朵使劲地听着外面的动静，目光不时地往外面飘。舅婆看出了我的心思，说别怕，舅婆让你吃，奶奶管不着，你吃你的，吃完了舅婆再给你夹去。我还是有分寸的。就着碗里的鱼和肉，把饭都吃完了。我心里清楚，这两块肉，吃的已经是那么不容易了，哪还敢再去夹？可能是因为我太丢人现眼，奶奶在舅公家并没有按计划住三天，而是于第二天下午就回家了……事隔十来年，在我考上大学的那年暑假，奶奶又带我去了一趟舅公家。看到我已经长成了小伙子，舅公不敢认我，疑惑地问奶奶这是谁家的孩子。奶奶笑道，这不是那年为吃肉发脾气的小子吗？舅公仰头很夸张地放声大笑，用手指了指我说，长这么大了？！还爱吃肉吗？今天舅公管你够！奶奶接话说，他不爱吃肉，基本只吃蔬菜。舅公又笑，真的假的，小时候来你也是这么说的。我不好意思地回答道，是真的。就是小时候太爱吃，有一次吃伤了，看到肉，特别是肥肉就恶心。不过，我爱吃鱼。爱吃鱼？那好哇！舅公承包了一个大鱼塘，走，舅公带你去捞鱼……十年不见，翻天覆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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