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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尔仁尼琴《古拉格群岛》是一部篇幅浩大、长达3卷的巨著,它完成于1969年,但直到1974年、1975年和1976年才得以译成英语出版。索尔仁尼琴的早期作品,尤其是《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1962年)和《癌症病房》(1968年)已令他在西方世界声名显赫。作为一个孤儿,索尔仁尼琴1918年12月生于高加索(他的父亲在他出生前6个月死于一次枪击事故),这个地区有大量的白俄罗斯人反对布尔什维克。索尔仁尼琴成长于30年代早期,当时,共产党正在斯大林的大镇压之后加强对国家的控制。尽管充满了贫困和艰难,他在学校中仍是一位佼佼者,然后他上了大学学习物理学、数学和马克思列宁主义。他有“良好的”战争表现(他被提拔为上尉并获得了4枚勋章),但在1945年早期却遭到了秘密警察的逮捕。他的信件被任意截取和拆阅:在他的“罪名”中包括一封他在其中指涉斯大林为“留着小胡子的人”的信件,以及在他的财产中发现的尼古拉二世和托洛茨基的相片。他被指控为“社会危险”分子,不断地从一座监狱转移到另一座监狱,然后被带到了被称为新耶路撒冷的一座集体劳改营,后来又被带到了苏联的一个科学管理的集中营,此集中营至少还带有一家图书馆。1955年,他生活在绿杨村的一间泥棚小屋中,这与其说是监禁不如说是流放,正是在这儿他患上了癌症,不过获得了成功的治疗。从这些经历中产生了他最主要的著作《癌症病房》。它直到1968年才被译成英语出版。 他在离开了11年之后才于1956年6月回到了莫斯科,当时他还不到38岁。在接下来的几年中,他在莫斯科郊外教书。根据他在集中营的经历写了一部小说,小说最初名为《SH一854》。小说是非常令人震惊的。这个故事描写了24小时内发生于一个集中营的按部就班的日常生活。这种震惊源于这样的事实,即集中营的生活——所描写的生活状态——被居住者当作是正常的和永恒不变的。集中营中的心理状态截然不同于外部世界,它被当作理所当然的,正如集中营的人当初以一种完全武断的理由被带到这儿来一样。索尔仁尼琴将他的著作交给他在文学杂志《新世界》做编辑的朋友——其后发生的故事已被多次报道过了。每一个阅读过这部作品的读者无不感到震惊并为其所打动;杂志社的每一个人都盼望着能将作品出版——但赫鲁晓夫会怎么说呢?1956年,他已在党代会上发表了令人振奋的(但却是秘密的)讲话,暗示在斯大林逝世之后将带来更大的自由。于是,在苏联领导人设宴款待美国诗人R·弗罗斯特时,索尔仁尼琴的朋友们将作品送给了他。赫鲁晓夫点头同意了。1963年,《SH一854》被译成英语出版,众所周知的书名叫做《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这标志着索尔仁尼琴生涯中吉星高照时期的来临,在好多年中——一段相当长的时期——他在俄罗斯被奉为名人。不过到了60年代中期,赫鲁晓夫开始取缔他亲自发动起来的自由化进程,索尔仁尼琴落选了他照理应该获得的列宁奖金,因为委员会的一位成员、共青团的负责人声称他在战争中曾向德国人投降,并被宣判有罪(未说明是何种罪行)。虽说这种指责是不真实的,但它们却反映了反对索尔仁尼琴和所有他所象征着的东西的情绪的强大力量。 从1965年开始,他着手撰写集中营的历史,后来成为《古拉格群岛》。自从他对马克思主义不再抱有幻想之后,他回到“某种基督教信仰”。但是俄罗斯又一次发生了变化,赫鲁晓夫丧失了权力,在1965年9月,克格勃袭击了索尔仁尼琴一些朋友的公寓并查获了另一部作品《第一圈》的所有3份手稿复印件。它描写了一位数学家在莫斯科郊外的一所政治特别收容所中的4天生活,显而易见这是索尔仁尼琴的一幅自画像。现在,一段异常紧张的时期开始了:索尔仁尼琴被迫东躲西藏,并发展到要发表他的作品异常困难。《第一圈》和《癌症病房》在西方世界的发表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名声,不过也导致了他与苏联当局之间更为公开的冲突。这种冲突在1970年达到了最高潮,当时他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但是当局直截了当地说,如果他去瑞典领奖的话,那么他就会被永远放逐而不能回来。因此,在《古拉格群岛》问世以后,索尔仁尼琴的生涯展现出了一种史诗般的经历。 这本新书是一项宏大的工程,这是命中注定的。古拉格是摧毁性的,它是对千百万人生活的深刻干涉,也只有一本同样深刻的巨著才能公正地反映这一“人类历史上最恐怖的故事”。除了他在集中营所待的8年之外,索尔仁尼琴还花了9年时间——从1958年春天到1967年2月——来完成这部皇皇巨作。故事的一些部分已被人们遗忘,不过索尔仁尼琴的目的是展现出如此规模巨大、详尽无遗的材料,以致没有一个人再能怀疑在苏联所发生的对于自由的粗暴和荒诞的伤害。这部作品长达1800页,几乎是势不可挡的——它是一部文学作品,同时也可说是一部纪实作品,不过这正是索尔仁尼琴的目的。 1973年12月28日,这部作品首次现身西方世界,出版于巴黎。在1974年1月底,英国广播公司全球广播频道和它的德国同行一道开始用俄语广播《古拉格群岛》的剪辑。在同一周,这部作品的德语版出版,走私进来的俄语版开始在莫斯科出现:它们通过无数只手秘密地传播,“每一位读者最多被允许有24小时来阅读这整部作品”。2月12日,索尔仁尼琴被逮捕。星期三上午8点半波恩政府第十四次收到请求,说俄罗斯想驱逐索尔仁尼琴,问德国政府是否愿意接收他。德国总理W·勃兰特当时正在主持内阁会议。会议中断了,他立即同意了俄罗斯的请求。在来年的春天,《古拉格群岛》在英国和美国获得了出版。根据《出版者周刊》的说法,到1976年为止,第一版售出了800万至1000万本之多(美国250万本,德国100多万本,英国、法国和日本都接近100万本)。所有这一切加在一起,索尔仁尼琴的作品共售出了3000万本。 古拉格——俄语为Gulag——是Glavnoye Upravleniye Lagerei的缩写(劳动改造营总管理局)。在他的整部作品中,索尔仁尼琴不厌其烦地进行了详细的描写。从逮捕的技巧到审讯的恐怖,从布满群岛的“船”(运送犯人的漆成红色的列车)到地图上的202个禁闭集中营,从尸体的处理到卫兵的薪水,简直是包罗无遗。他告诉我们,绰号为“红色母牛”的载送囚犯的卡车是如何布置的,车内带有排水口,但四处都钉满钢条,因此没有一个人能够逃走。我们获悉了一个人的名字——N·A·弗伦克尔,一个土耳其犹太人,生于君士坦丁堡附近——正是他想出了古拉格的主意。我们了解到各个集中营的死亡率,得到了在审问期间31种刑讯手段的详尽无遗的清单。它们包括一种挤压指甲的手段,还有一种“勒”的手段,即把一块毛巾像马勒一样放在犯人的下巴下面,然后从他的肩膀上往下拉到和脚后跟绑起来,迫使他的脊椎骨一直处于弯曲的状态。接下来犯人被扔在一旁几天几夜,不给吃喝,只是偶尔会从喉咙口灌给他们一些盐水。 不过正如索尔仁尼琴的传记作者M·斯卡梅尔所说,这部作品并不仅仅是一连串的清单或统计资料。事实上,索尔仁尼琴重新创造了一个世界、一种完整的文化。他的调子是讽刺性的,而不是自怨自怜的。他在小说中给读者提供了集中营生活中的笑话和俗语——他告诉我们,集中营之间有非常大的区别,从兴旺发达的集中营到建造铁路的集中营,从过渡型集中营到集体劳动集中营,从岛屿集中营到青少年集中营。他揭露了人们由于荒谬的原因被带往集中营的情况。例如,I·图钦斯卡娅被控告“在教堂里诅咒斯大林早死”,另一些人被控告亲近美国或对国家贷款有一种消极的态度。在集中营里存在着五花八门的行话。Adokhodyaga是指一条腿的人,一个“无可救药之人”;katorga是指重劳力;在集中营里所建造的一切,他们说,是用“屁力”造起来的;nasedha是指“子”,现实被有意颠倒以致最糟糕的集中营被当作拥有最大的特权。然而,随着故事一页又一页地发展,以及恐怖重重叠叠地加深——对于古拉格的人来说则是几个星期和几个月过去了(这正是索尔仁尼琴的意图所在)——读者逐渐意识到虽然千百万人被杀害了,但人类的精神并没有被杀死,希望和一种黑色幽默感能够使那些幸存下来的人保持生命的活力,不是茁壮的生命力,而是保持思考的力量。在最后一章中描写了一次发生于肯格尔的持续了40天的暴动,读者对此感到欢欣鼓舞,深信理性和健全的心智和善良终将获胜,即使正如我们所料必然会发生的那样,暴动最后被残酷无情地镇压了下去。因此,这部作品正如索尔仁尼琴所预料到的,虽然充满了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的阴暗恐怖,但最终并不仅仅是一部完全暗淡的作品。它是对我们大家的一个警告,警告我们失去自由意味着什么,不过它同样也是对于独裁者的一个警告,警告他们最终必然落得可耻的下场。读者经受了考验——巨大的考验——但并没有绝望。正如W·L·韦布在《卫报》上评论这部作品时所说的:“那些生活在当今且不知道这部作品的人,可能是一个历史的傻瓜,因为他们错过了时代意识的一个至关重要的部分。” (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6月版,定价:78.00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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