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阅读的片断——身处丰饶，却日益饥饿而死

　　在北京，我最喜欢的去处是位于中关村的第三极书店。　　晴朗的天气，阳光会透过落地的大玻璃窗照射进来，时间在这里也放慢了脚步，世界沉寂下来，让阅读者潜心于发掘属于自己的领地。　　我喜欢阅读。喜欢无知地阅读。喜欢挑剔地阅读。喜欢宽容地阅读。喜欢不求甚解地阅读。有时候，在阅读中我会感到有什么东西滑过内心，好像一个记忆被人由心灵深处的某个角落打捞出来——认出一件我从未意识到有它存在的事物，或某个似曾相识的场景，或某件我模糊感觉到的事物。　　我喜欢慢慢地从书架的这一端走到那一头，仔细阅读每一本书的书脊，如果愿意，就抽出来随便翻翻。　　　　其实我并不真的会阅读。　　　　身处丰饶，却日益饥饿而死。　　郝明义这句话说的是现代人的阅读困境，我也毫不例外。　　带学生去图书馆，我会感到恼火和不可理解。我觉得他们简直是浪费。浪费了如此好的条件，如此好的资源。　　可是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去到一个书店，两手空空地进去逛一圈，一个书架一个书架看过去，仰着头发一会呆，再两手空空地出来。　　没有阅读冲动。　　那么多的书籍，难道果真没有一本适合阅读吗？　　我究竟在找什么？　　有时候我会问我自己，我是不是真的知道自己想读什么？　　有些书是知道应该读，可我从来不想去读；有些书是应该反复阅读，可我实在没有毅力；有些书是浅尝辄止，没有勇气继续。还有一些书是错过了时节，已经了无兴趣。　　我的阅读史其实根本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这几年来看了些什么书，好像很多，但真正进了脑子的寥寥无几，杂七杂八，有不少只是开了个头，还有一些只是囫囵吞枣，随手乱翻。　　阅读，最理想的应该是无为，不为了什么，只是为了阅读本身。　　“红泥小火炉，绿蚁新醅酒。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我觉得我现在的状况正处于半迷失状态。我的知识架构依然存在严重缺陷，有些领域的书我几乎从来不碰，从前我还一度迷恋过考古和鉴赏，但那纯粹为了写作之需，这些年写作的兴致减了，对那类书的兴趣也乏了。　　　　我知道我的局限在哪。　　其实我很清楚为什么会走进书店一无所获。　　有时候阅读也会成为一种驱迫　　我知道为了求生为了工作而阅读并不是最佳状态，但是纯粹为了阅读而进行的阅读有时也会走入误区。我觉得我像个有强迫症的病人，我强迫自己一定要读点什么，而且必须读出点什么。这就与阅读本身产生了冲突，而痛苦往往就此产生。并不是所有的阅读都会带来愉悦，也并不是所有的阅读都能激发灵感或产生效益。我常常苦于读完之后一无所获。　　面对的书籍越多，思考力反而越下降。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只是在“度过”那个阅读的过程，我仿佛在完成某种计件任务似的，读完一本是一本，细究起来却毫无收获。　　《人论》还没开始读，读过两页，读不下去。　　《管锥编》也是尝试过许多次，大概只能看三两页就难以为继。　　《追忆逝水年华》最多只看到第三卷，啃一部如此宏大的作品确实需要极强的毅力和连续性。　　我也会找理由，告诉自己时间不够，告诉自己时间太零碎。可实际上我知道，零碎的时间整合起来也能成片，我缺的不是时间，不是意识，而是毅力。　　就我的阅读来说，失败的例子似乎远比成功的经验更多。浮躁是一种流行病，我也不可救药地染上了这种疾病。我的阅读明显变得浮躁。如果说还有一点值得自我安慰，那就是我还有点反省精神，还知道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至于让自己滑入深渊。　　一方面是浮躁难以沉静，一方面是无法排解的焦虑和急迫，越是浮躁越是焦虑，越是焦虑越是难以沉下心来，恶性循环，造成了我的迷失与迟疑。我好久不写东西了。我觉得写不出来，而且不敢下笔。　　对于信息，有些人是完全开放的，他就像海绵一样可以吸纳各种各样的知识，海绵碰到水就会吸走，这是它的天性。有些人也具备这样的天性。阅读对他来说就是一种获取信息的渠道。他可以无限制地获取下去。他身上的每个毛孔都能吸纳信息。而我不行。我需要一条通道。我需要一条纽带。纯粹为了乐趣而阅读是一种理想状态。但是，我觉得，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也许需要设定一个目标，需要一点野心。没有目标，没有野心，阅读难以为继。好多人都觉得我读的书多，实际上我的阅读层次也很低，阅读水平也不高。我对自己同样缺乏约束，我没法让自己利用一切时间如饥似渴地阅读。我特别希望自己还能够“如饥似渴”，可是我不能。我希望我阅读所有作品的时候都能像我对待茨威格、对卡尔维诺、对龙应台、对阿加莎克里斯蒂那样……在早期阅读专家看来，我的家庭绝对属于极度缺乏阅读氛围的哪一类。在电视上看到剧中人物满屋子书，我总是艳羡不已。那天在电视里看到一个剧中人物，家里摆满了许多书籍的珍藏版，而且书本都读旧了，且是原版的伏尔泰。谁会读法文版的伏尔泰呢？我特别喜欢梁文道讲过的那个关于书房的故事。书房里有主人的灵魂在里面。看电影也好，看电视也罢，最喜欢看主人公满架的图书。那种感觉不只是羡慕，不只是欣赏，更是一种向往。我一点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爱上阅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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