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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yndaily.com 2006年12月03日 19:03 云南日报网
在首届中国佤族文化学术研讨会上演讲
李子贤与哈尼群众合影
1962年第一次在民族调查时在丽江石鼓
李子贤与恩师合影
“希腊神话中有个叫安泰的大力神,受大地女神的眷顾,双脚着地时他便力大无穷。云南是我的大地母亲,她给了我所有的东西:生命、家庭、思想、成就……我一辈子也不会离开云南。”
2006年8月9日,首届中国佤族文化学术研讨会在思茅师专和西盟县举行。省内外80多位专家学者参加了会议,发表了关于佤文化研究的最新成果。这是佤文化研究的一个全新的纪元。翻看与会专家的论文集,让置身于现代社会的人们有种触摸到人类文明发展史中童年阶段的感觉;人们在对佤族的研究中,找寻到了人类的昨天;在“司岗里”的传说中找到了迷失的自己。
这次会议的策划人就是李子贤教授,作为云南民俗学界重量级人物,他一生经历过许多这样的第一,也创造了许多这样的第一。截取这样一个切入点,我走进了这位学者浩瀚的思想之海。
做云南大地母亲的儿子
在首届中国佤族文化学术研讨会上,李子贤发表的论文题目是《佤族与东南亚“U”形古文化带》。李子贤在对云南佤族文化、台湾高山族文化、和东南亚海岛群文化进行系统比照后提出:西端从我国云南的佤族开始、中经中南半岛、印度尼西亚、菲律宾群岛、直至东端的我国台湾高山族、存在着一个呈“U”形的东南亚古文化带。佤族聚居区可能就是东南亚“U”形古文化带中各民族的祖居地和文化发祥地之一,佤族文化是东南亚古文化的鲜活样品。
当李子贤站在讲台上宣讲这一观点时,他的心中洒满1962年第一次进行民族调查,徒步小凉山、泸沽湖时一样的灿烂阳光。从事民俗学研究近50年,对云南的爱没有减退过而是越久越深。
李子贤,云南大学中文系少数民族语言文学专业的第一批毕业生,也是中国第一批少数民族语言文学专业的学生。1958年,周恩来总理到云南大学视察,希望云南大学创办两个专业学科,一个是民族史专业,另外一个是民族语言学专业。刚好那一年李子贤从家乡建水高考,成为了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专业的“黄埔一期学员”。李子贤说:“当时我进来时老实不高兴,中学受当时思想的影响,觉得读这个专业太委屈自己了,这个全省重点中学毕业高材生的目标是当其它学科的学者,没有想到会被分配来学这个云南人听都没有听过的专业。”
1962年2月到7月,临近毕业的李子贤开始了自己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民族调查。当时没有公路,同学们背着行李从丽江沿金沙江走了4天到宁蒗,从宁蒗爬到狗钻洞时遇着老熊,有人吓得拉肚子,有人吓得脚软,还好老熊对大学生不感兴趣。当翻过山丫口,从原始森林的树丛缝隙中看见蓝色的泸沽湖时,李子贤说:“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天堂”。“泸沽湖边的摩梭女穿着雪白的百褶裙是那么美,她们的歌是那么动人。那一下子,在我面前展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李子贤从此“爱上了这个专业。”
大学毕业后李子贤被留校任教,成为云南最早自己培养的民族文学研究者之一。当时从事民族研究并不是一个有趣、受人理解的专业,而是一个艰苦,又没有经验可借鉴的边缘学科。所有研究对象必须深入大山去寻找,课题就是真实的山水风物和人们口中活生生的故事与歌谣。进独龙江;徒步翻越碧罗雪山;上佤山;进西双版纳的原始森林;爬天梯样的梯田;农民家住,和当时的老百姓一样几个月不能洗澡;吃三捶三打的荞粑粑;封山没路就开路;得了病当地老百姓用土法来治……李子贤几乎走遍了云南最具有民族文化特色的地方。他说:当时的云南原始极了,神话、史诗、民间故事、传说丰富极了。作为云南省最早的民族民间调查队的队员,生活很苦,但精神世界却非常丰富,那段日子的田野调查奠定了李子贤学术的基础、身体的耐力,还有一生的追求。
文化大革命期间,李子贤的民族文学研究不得不中断。文革结束后他重新回到民族学专业,拼命地从事研究工作,想要抢回那逝去的宝贵时光。创了很多第一。出版了中国第一本《少数民族民间文学概论》(与朱宜初教授共同主编)、《寻找一个尚未崩溃的神话王国》、《多无文化与民族文学》、《云南民族文化精萃》……此外,他在国内外发表了80多篇学术论文,参与多个国家极国际项目的研究,研究成果多次获得全国和省内大奖,成为在世界都颇具影响力的民俗学专家。
李子贤说:“我的成功在于整合了云南民族文化的各种因素。曾有四川社科院等外省的单位要调我去,但我不愿意离开。希腊神话中有个叫安泰的大力神,受大地女神的眷顾,双脚着地时他便力大无穷。云南是我的大地母亲,她给了我所有的东西:生命、家庭、思想、成就……我一辈子也不会离开云南。”
跳出云南看云南
现在,67岁的李子贤还在给研究生们上课、从事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研究。他思维异常清晰活跃。他说,他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很多课题需要去研究。近50年的学术积累,成为一笔巨大的财富,学者的学术生命或许是瞬间迸发的,更多的却是逾久弥香的。
传统的民族文化在现代中国的进步中消失得太快,你还没有看清它的面貌,它已经改变了,更别讲深入研究了,虽然在这种变化过程中也形成了新的文化。作为一位民族文化学者,过去几十年,人们将力量都花在记录、搜集原始样本及集成工作上,在“后集成时代”,学者更多的使命是什么呢?
像世界上所有正直的人类学学家一样,李子贤相信:“各民族没有文化的优劣,没有先进与落后的区别。”云南在经济上落后,但文化上云南并不落后,关键在于学者如何去发现,社会以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1987年,李子贤受邀赴日本进行4个月学术交流。在东京都的庆应义塾大学讲演《云南佤族的猎头习俗和神话》时,大阪、名古屋、千叶……日本许多重量级的学者都来了。回到宿舍后李子贤在日记上写到,“从独龙江到东京。如果不研究民族文化我不可能到独龙江,不研究民族文化我就不可能到东京,如果没有少数民族和他们的先辈创造的文化就不可能有今天的李子贤。欧美、日本学者为什么那么关注云南,像朝圣一般到云南。是因为云南是世界罕见的民族文化宝库。”这个观点没有任何人反对,它给云南文化一个定位。的确,在云南族源是多元的:有氐羌、百越、槃瓠、孟高棉语族的百濮系等等;云南的文化是多元化的,采集文化、狩猎文化、牧畜文化、旱作文化、稻作文化……人类经历的所有经济文化形态在云南都存在着;云南的宗教文化丰富,儒、释、道、基督、天主、伊斯兰等宗教和各民族的原始宗教在云南多元共存;云南的民族文化是多维立体的,在同一地区的不同海拔区域内呈立体分布。如河谷平坝的傣族、山腰的哈族,顶山的瑶族、苗族;云南是周边各大文化区的交汇点和冲击带,中原的汉文化,南亚次大陆的印度文化,中南半岛文化、长江的稻作文化都与云南相关联。
这些因素造成云南文化多元,共生、共存的局面,这在全世界也许是绝无仅有的。李子贤曾十多次出国,从学术上宣传云南,并通过举办学术研讨会吸引近两百位国外学者到云南研究云南文化,同时,这种交流也影响着李子贤研究的思路。他认为应当把云南摆在整个中国,摆在整个东亚的空间范围内来思考,重新认识云南,深入研究云南文化,全力宣传云南文化。多视角多层面研究云南文化,把云南推向全世界。“我最终的目的就是认识、发现、宣传云南,不断在超越自我。但总感到自己能做的太少太少。”
彩云之南就是神话王国
“您相信神话吗?”这是我最想问而最后却又没有向李子贤提出的问题。作为一个成就卓著的学者,李子贤很早就将自己的研究方向锁定在民间文艺学、神话学和民俗文化学上。其中神话学是颇受国际人文学者关注的新兴边缘学科。李子贤被中国顶级民俗学家——刘锡诚先生称为是“新中国培养起来的神话学家”。
现代的人可以说自己不相信神话,但如果没有神话,人类会怎样?女娲补天造人、上帝七天创造世界、佤族从山洞里走出……不都是神话吗?陈凯歌的《无极》、成龙的《神话》、斯皮尔博格的《星战》、陈天桥的《传奇》……现代文明的产物哪一个能摆脱得神话?
中国人是上世纪初才开始研究民间文学的,而作为其分支的神话学是近20多年来才得到较大发展的。1979年,李子贤接待了两位日本的著名学者。让李子贤感到很意外的是,他向这些学者介绍的云南民族文学研究情况很快就在日本的学术刊物上登出,而当时在国内民族民间文学还根本谈不上是一门较成熟的学科,对民族神话更谈不上系统深入地研究,李子贤很快发现了这个冷僻的学术焦点。接着他接触了钟敬文、袁珂,及日本的伊藤清司、君岛久子等学界泰斗,在聆听与交流中,探索着用一种新的眼光和方式来研究云南民族文化。神话学仿佛就是一个支点,带李子贤突破到了全新的研究领域。
数百年来,世界各地的学者一直在探讨一个热点问题:整个太平洋诸岛的人类是从哪里来的?这片仿佛是漂移在大洋中的陆地,它的文化根源在哪里?李子贤对此也有浓厚的兴趣。美国夏威夷大学伯拉斯特教授说,这些人的起源可能就来自云南的南部(佤族聚居区)。半个世纪前是没有人敢随便进入佤山的,这里砍头是神圣的、道德的,人死后就埋前屋前,上面还插一根竹棍,让死者的灵魂自由出入。李子贤发现佤族的神话系统与云南其他族系的都不一样,而恰恰跟从台湾到东南亚太平洋诸岛、中南半岛的神话和民俗相同或相近,这些地方的文化是同源的,民族也可能是同源的。这些地方连起线来就是一个“U”型的弧线。因此有了《佤族与东南亚“U”形文化带——以神话系统的比较为中心》这篇不同凡响的论述。中华民族往海外的徙移是个漫长的过程,佤文化今天良好地保留让李子贤和许许多多的学者所进行的探索有了有力的支点。然而,佤文化的价值不仅仅于此。在思茅市和思茅师专的支持下,首届中国佤族文化学术研讨会得以成功举办。在淡漠几十年后,“阿佤新歌”重新在学术界响起。
当人类还没有文明和文字的时候,就有了神话。汉字传入云南的时间不过两三千年左右,而云南更多更早的历史与文明却是口口相传记载在神话和相关民俗中的。研究神话可以把云南文化追溯到两三千年前以这个更大的时间范围内。同时也可以扩大到亚洲人类迁徙线路这个更大的空间范围内。彩云之南不仅是远古和民族神话的诞生地,也会是现代经济文化神话的诞生地。当人们沉迷在《魔戒》中寻找古代欧洲的时候,同样可以在佤族神话《司岗里》中找到古代东南亚。
本刊记者 陶红/文 周文璟/图《大观周刊》2006年 第四十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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