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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做一会女人
我把母新送进眼科医院病房时,见里面有一个女人,看样子是从农村来的。她三十多岁,身材瘦削,短发,穿着件淡绿色的衣裳,眼圈乌青。她不像是在治病,空荡荡的病房里没有点滴架,床头的小茶几上没有药物,病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女人一直在走动,进进出出,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亲威们走后,母亲迷迷糊糊地喊“想小便”。不等我扶母亲,那女人走过来,接过便盆,说:“让我来,这不是男人干的活。”女人手脚麻利,很快又扶母亲躺下。这时,我惊讶地发现,这女人只有一只手,右手从手腕处齐齐断掉,光秃秃发亮的腕部像一截肉棍。
我不清楚她到底是病人,还是医院里的工作人员不由得问:“你是来看病?”女人直起身,指着眼睛说:“来看眼睛。”女人的眼睛看样子是被人打的,一只眼圈乌青,熊猫一样。不等我问怎么会事,女人说:“那挨刀的下手真重,就一拳,弄成个眼底出血。医生说不要紧,吃点药,养几天就没事。”
我明白,她说的“挨刀的”一定是她丈夫。但从她的话里,我没有听出丝毫怨恨,反倒带着几分亲昵。
女人一直没有躺下来的意思,靠在被子上,望着我说:“我那人啥都好,就是脾气坏,一句话不对就挥拳头。”她叹口气,接着说:“他也是个可怜人,从小没爹妈,十七八岁时打架把人弄成重伤,在监狱里关了几年,坏脾气还改不了。”
我问:“你家掌柜的现在做什么?”
说起丈夫,女人直起身,说:“从监狱出来,他跟着人卖粉碎机。”
我问:“你不在家,家里的那一摊子事谁来管?”女人说:“我的伤不重,庄稼人皮实,这点伤不算什么。以前比这重的还有几次,我连医院也没来,在村里卫生所扎一下就过去了。这次,我想开了,一定要住院。我昨天下午来的,比你妈只早两个小时。他那会儿还在气头上,没来送。我自己搭了几十公里的车,自己办好住院手续,把家里那一摊子全部留给他,就是要让他以后知道心疼人。他要是真有心,还把我当老婆,明天会来接我。”
我问:“他要是不来接呢?”
“那我就住下去。十几年了,我还没有这么好好的歇过呢。”
我又和女人说了一会话,天渐渐亮了。医院里刚有些响动。女人又坐不住了,一趟接一趟地往医院门口跑。一会医生来查房,女人问:“我这病要住几天?”医生说:“你要愿意回去的话,今天就能回去。”
听医生这么说,,女人反倒拉起被子,蒙上头,直直地躺到床上。这时,我才发现,从入院到现在,她第一次把被子拉开,像个病人一样老老实实躺在床上。
在医院里的十几个小时,她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着男人的到来。她来医院的目的不是治病,是要男人恭恭敬敬地把她请回家,好好做一回女人。
女人蒙着头,在床上辗转反侧,我不知道这个要强的女人是不是在哭。我劝她:“他说不定一会就来了。”女人在被子下说:“他再不来,我就死在医院里。”
话没说完,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走进病房,身后跟着个唇戏齿白的小男孩。男人走到女人身边,摇摇病床上的女人,说:“桃枝,我来了,顺道到街上给你买了件衣服。”
女人坐起来,乌青的眼眶里泪水盈盈,一声不吭。她把那只断腕伸进男人提起的衣服里,等着男人把扣子扣上。男人说:“很合适,柱子,你娘好看吧。”
女人看了我一眼,像打胜仗一样,昂首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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