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词集《稼轩词》
2015-08-17 10:14:19 作者:佚名 来源:中华民族文化网 浏览次数:0 网友评论 0 条
《稼轩词》为著名词人辛弃疾的词集,辛弃疾对抗金事业的追求,不像陆游那样主要出于一腔热情;作为一个英雄豪杰式的人物,他的个性要比陆游来得强烈,他的思想也不像陆游那样“纯正”;他的理想,不仅反映了民族的共同心愿,而且反
《稼轩词》为著名词人辛弃疾的词集,辛弃疾对抗金事业的追求,不像陆游那样主要出于一腔热情;作为一个英雄豪杰式的人物,他的个性要比陆游来得强烈,他的思想也不像陆游那样“纯正”;他的理想,不仅反映了民族的共同心愿,而且反映了一个英雄之士渴望在历史大舞台上自我完成的志向;因此,在文学创作方面,他不像陆游喜欢写作诗歌尤其是格式严整的七律,而是把全部精力投入词这一更宜于表达激荡多变的情绪的体裁。他的词集《稼轩长短句》,保存了词作六百多首。
论稼轩词者,率推其豪壮。豪壮诚为稼轩词优点之一,惟南宋人作壮词者甚多,前乎稼轩者,有岳飞、张元干、张孝祥,与稼轩同时者,有陆游、陈亮、刘过,后于稼轩者,有刘克庄。诸人均抱恢复之心,有用世之志,其词亦悲愤激烈,然皆不及稼轩词境界之高,意味之美,耐人玩诵。盖稼轩词如《永遇乐》(千古江山)、《菩萨蛮》(郁孤台下清江水)、《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等,虽悲壮激烈之情,洋溢纸上,然细绎之,非徒豪壮而已也,于豪壮之中,又能沈咽酝藉,空灵缠绵,得此调剂,故豪壮之情,不失于粗犷,词体之美,仍可以保持。盖词之起源,由于歌乐。欧阳炯《花间集序》所谓“绮筵公子,绣幌佳人,递叶叶之花笺,文抽丽锦,举纤纤之玉指,拍按香檀。”可以想见初期作词唱词之情况。故晚唐五代词,多写男女闲情幽怨,其体要眇,其境凄迷,下逮秦晏,意境虽高,而涂辙未改,词所以能在诗之外别为一体,造成一种特美,引入爱好者,其故在此。然词之内容,若长守传统之遗,则又未免失于单简。自苏轼开拓词之领域,稼轩继之,益为恢宏,重在言志,非徒应歌,无意不可人,无事不可言。就扩大词体而论,此种转变,未尝非进步,然所难者,在如何仍能保持词体要眇凄迷之特美,不然,则成为押韵之文,领域虽开拓,而词之所以为词者亦亡矣。秦晏以词写男女之情,内容与体裁相得而彰,其势甚顺。稼轩以词写感事忧时之雄怀壮志,相反之物而调剂浑融之,其事较难。故秦晏之作,其情思与意境合,吾人读之,得一单纯之印象。稼轩作壮词,于其所欲表达之豪壮情思以外,又另造一内蕴之要眇词境,豪壮之情,在此要眇词境之光辉中映照而出,则粗犷除而精神益显,故读稼轩词恒得双重之印象,而感浑融深厚之妙,此其不同于秦晏者也。再以浅喻明之。昔人谓意喻之米,文则炊而为饭,诗则酿而为酒,盖诗重在味也。若准斯例,词则如酒中之甘醴。温韦秦晏之词,纯醴也。柳永、周邦彦之词,则醴中浸以甘芳之物,如莲子红枣等,其味犹相合也。稼轩之词,则如以甘醴之糟制肴馔,鸡鸭豚鱼,无所不可。鸡鱼之味,虽远于甘醴,若糟浸既久,渐渍已深,于鸡鱼本身之鲜肥外,又益以醴糟之甘醇,一脔人口,别具风味矣。
自稼轩外,南宋人作壮词者,如张元干、张孝祥、陆游等,最佳之作,亦具斯美,惟尚不能如稼轩造境之丰融,至于才劣者所作壮词,则只能发抒豪情,而不能再造一美境以映衬之,粗直叫嚣,无有余味,几不能成为词矣。读者试取稼轩与陈亮酬唱之《贺新郎》词数首比较观之,稼轩词之高美及其所以高美之故,更可明矣。
稼轩词之佳处,在其能造内蕴之境,与读者以双重印象,而得调剂之妙用,不但壮词如是,其他方面之词亦然。
稼轩晚岁颇多闲适之词,朴淡清逸,鯈然世外。然吾人读之,非徒感觉闲适之趣而已,闲适之中,仍蕴含豪放之情,郁勃之气。其写情者,如“不知筋力衰多少,但觉新来懒上楼。”(《鹧鸪天》)又如“十分筋力夸强健,只比年时病起时。”(《鹧鸪天》)语淡而志壮,虽似自叹衰老,而实则髀肉复生之感也。其写景者,如“绕床饥鼠,蝙蝠翻灯舞。屋上松风吹急雨,破纸窗间自语。”(《清平乐》)又如“山上飞泉万斛珠,悬崖千丈落鼪鼯。已通樵径行还碍,似有人声听却无。”(《鹧鸪天》)虽写清逸之景,而其中极有生气。余尝谓稼轩此种词,譬如江水滔滔东流,阻于山石,激荡回折,潴为大湖,湖波虽似平静,而水势余怒,蕴藏于中,黛蓄膏淳,气象阔远,非寻常行潦之水可比。了解此种意味,始能欣赏稼轩闲适之词。盖其表面所达者,为闲适之情思,而里面另有一豪放郁勃之境以映衬之,自不同于普通闲适之作也。
初读稼轩词者,仅能了解其表面之情思,玩味既深,即能领会其里面之另一种境界,另一种光辉,而感调剂之妙用,融浑之厚味。况夔笙《香海棠馆词话》谓稼轩词“其秀在骨,其厚在神。”所谓“其秀在骨,其厚在神”者,即指其内蕴之境界及光辉,稼轩词之所以卓绝者在此也。以上所论稼轩词之特点,在他家词中,似不多见。苏轼之词,堂庑阔大,其长处在超旷,如《卜算子》(“缺月挂疏桐”)、《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八声甘州》(“有情风万里卷潮来”)等,其情思为超旷,而词境亦为超旷、二者相合,非如稼轩壮词,于豪壮之外,尚蕴含凄美之境也。美夔之词,格调甚高,其长处在清远,如《湘月》(“五湖旧约”)、《念奴娇》(“闹红一舸”)、《庆春宫》(“双桨莼波”)、《点绛唇》(“燕雁无心”)等,其情思为清远,而词境亦为清远,二者相合,非如稼轩闲适之词,于闲适之外,尚蕴含郁勃之致也。作词能造内蕴之境,映衬情思,生相反相成之妙用,在稼轩词中特显,吾故表而出之。
若进而研究稼轩词何以能有此特点,则与其才情及修养有关。盖人生本有一种凄美之情感,故表现于文学中亦有一种凄美之境界。如《诗经》中之《郑风》、《陈风》,《楚辞》中之《九歌》,六朝之谢跳诗,唐之李商隐诗皆是。及词体兴起,专在此方面发展,造成传统之特性。惟具凄美之情者,往往不能壮阔,而有雄豪之情者,又多失于粗疏。稼轩虽雄姿英发,虎视龙骧,而其内心则蕴含一种细美之情感,此其天禀特异之处。盖无细美之情感,则不能深得词体之妙,而无英发之雄姿,则又不能具碧海掣鲸之力量以开拓词之境域。二者相合,遂成奇迹。稼轩喜作壮词,而常能蕴含凄美之境者,其故在此。吾国自魏晋以降,老庄思想大兴,其后与儒家思想混合,于是以积极人世之精神,而参以超旷出世之襟怀,为人生最高之境界。故居庙堂而有江湖之思,则异乎贪禄恋权之巧宦,处山林而怀用世之志,则异乎颓废疏懒之名士。稼轩平日盖有此种修养,虽怀立功之雄心,而无热中躁进之弊,及退居林泉,欣赏自然,写闲适之趣,而壮志亦并不消沈。稼轩作闲适之词所以能蕴含郁勃之致者,其故在此。因才情之复异,及修养之深厚,而造成词中相反相成之妙用,浑融渊永之意味,此读稼轩词所应致意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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